2栋403的房客又没有交租。
钟婶给钟源发消息的时候他正跟钟小几个人在台球厅。八十年代初这儿还是迪厅,尽管后来的老板盘下来改做台球厅,装潢没怎么换,就是拆了花里胡哨的背景墙,中间放着几张台球桌。
钟小叼着烟撞了钟源胳膊一下,把他的手机给他。旁边的男生模仿着电影里小弟的身法,点头哈腰地给钟小点了火。钟小问钟源:“你去一趟?”
一屋子人,烟雾缭绕,打球的打牌的抽烟的,干什么都有。十七八岁的孩子,懂得不多,笨拙地学着大人的样子,可惜学的拙劣,七七八八全都走了样。
钟源正扶着球杆,桌前一群人中,没一个有他的动作漂亮,线条干净利落,看出是为数不多正儿八经在打球。
钟源没说话,手上的杆打出去,摆球四散开。他将杆子放回原位,接过钟小手里的电话,不咸不淡嗯了一声。
钟源出来的时候,夏蝉蛰伏在桐树上,知了知了,叫个没完。顶热的天,路上没几个人,只有家属院外头阴凉处两三个穿着背心的大爷手拿着蒲扇在扇风,看到钟源来,和他打了声招呼。
钟家收租这样的事一向是钟源在做。
这一带早些年间还叫岭山村,这名字挺古怪,周遭不挨山,四处是平地。老一辈人都说其实不该这么叫,是当年报的时候讲的方言,登记那人听岔了字,写成了岭山。不过后来习惯了,就没再改过来。
不管实际该叫什么,岭山靠近市里,八十年代城乡高速发展,一切欣欣向荣,城改红头文件批下来,市中心一片一片地往外扩,岭山就是第一批改建的村落,房头推平,拆迁款下来,原先种地的村民没了地,一跃成了收租人。
钟家就是一例。
严格意义上讲,钟源不是钟家人,虽然法律上他户口在钟家名次上,但他和钟小不一样,他叫人叫的是钟叔钟婶。
小区是老小区,房子是旧房。拆迁后,原先的村民大都搬到了划分下来的新小区。旧区原先说要拆,年年都有传言,就是迟迟没动静,房东们索性都租了出去,条件比新区差远了,因而房租不高,月付,两室一厅,厨房公用,每月一千三。
钟源到了2栋403门前。防盗门前贴满了水电气的欠单,墙上的对联各自撕了一半,把手上积着灰,有一阵子没人动过。
整个四层三层全是钟家的房子。钟源记性好,记得403的租客,是个考大学落榜的年轻人,姓杨,说是出来找工作打工,结果拿着父母的钱宅在这破地方。钟婶说他早欠半个月的租金,打电话联系不上,让钟源亲自来找他,要还不行就开门扔他东西让他滚蛋。
钟源抬手敲了敲门,半晌没人应声。钟源也不着急,慢条斯理地退后几步等着,两分钟后,门锁咔哒一声,房门徐徐被推开,露出一道不大不小的缝。
钟源似笑非笑望着黑漆漆的门缝,语气却相当平静:“你自己来还是我动手?”
钟源下学期升高二,个头将近一米八六,光是杵在那儿就是个人物,更别提被称作杨哥的青年曾亲眼见识过他是怎么对待那些赖账的房客。别看这小子长得清清秀秀像个小白脸,平时又不怎么爱说话,但都说狠人不吱声,他就是一例。
“我,我这个月的生活费还没打。”杨哥小心赔着笑,“我爸说等他工资发了就给我打钱,能不能缓上一周?不,不行的话,两天,两天也成。”
这话越说越底虚。杨哥抓耳挠腮,活像个耍猴的。
钟源不为所动,有一搭没一搭转着手上的钥匙,就这么静静注视着对方。杨哥被他看得不自在了,想要把门关上,钟源先脚一抬抵在门边,面上本就不多的笑容淡去了,上前一步,居高临下望着他。
“半个小时,你不搬出来,东西都别想要了。”
这句话说得没有任何情绪起伏。杨哥却知道这不是威胁而是实话。他最后妄图挣扎一下:“再,再给我一天时间?”
“二十分钟。”
杨哥不敢再打商量了,生怕连着二十分钟也不给他。他松开把手,钟源瞬时将门敞到最大。多日来密不透风的屋子终于见了光。四面窗帘紧掩着,玄关上有许多各种快递盒子,地上的垃圾一路从门口延伸到客厅,茶几上堆满了没来得及收拾起的外卖,有些放的时间久了,甚至发了霉。
钟源跟着进去,看到其间的景象轻轻蹙了下好看的眉。他一路跟到杨哥的卧室,墙壁上贴满了美少女的不良画报,地毯上还软塌塌趴着个人形玩偶。
杨哥见他的视线落在这上面,抱着套近乎的目的笑嘻嘻道:“你要用得着这些,可以告诉我,我识货,保管一分价钱一分货,用得爽。”
钟源面无表情瞥他一眼:“你觉得时间剩挺多?”
杨哥收起套近乎的笑容,不敢说话了。
他拿出纸箱来将屋子里的东西一股脑扫进去,陆陆续续整理了十几个,房中除了垃圾,没剩别的。
杨哥大包小包将行李搬到楼下,最后望了一眼一个小时前还住着的地方,就被这么扫地出门,莫名有点不是滋味:“那剩下的这些……”
“不用你管。”钟源道,“钥匙给我。”
杨哥依依不舍地掏出来还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