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瑾寒望着谢淮序那愤怒转身的背影,胸腔里像是被塞进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闷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的手指下意识地蜷缩,狠狠攥紧了手中的信件,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骨节微微凸起,纸张在这股大力之下,发出细微的“簌簌”声,似在无声地抗议主人此刻过于汹涌的情绪。他的喉结上下滚动,想要喊住谢淮序,可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太清楚谢淮序此刻的心境了,那被怒火充斥的头脑,根本听不进任何解释。谢淮序的脾气就像夏日里的惊雷,来得迅猛而热烈。顾瑾寒无奈地叹了口气,胸腔随着呼气微微下陷,他明白,只能等谢淮序的怒火自行熄灭,才能寻得合适的时机,将一切解释清楚。
其实,顾瑾寒心里跟明镜似的,谢淮序之所以如此生气,是因为打心底里珍视他。这份珍视,化作了对他安危的深深担忧。毕竟,废帝一事,犹如在万丈深渊之上走钢丝,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顾瑾寒无数次在心底默默想着,要告诉谢淮序,自己早已成竹在胸,一切尽在掌控之中,无需这般忧心忡忡。然而,话到嘴边,却像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阻挡,怎么也说不出口。他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顾瑾寒忽然惊觉,他们虽已成婚,可在情感的交流上,竟如此匮乏。自己从未向谢淮序坦诚地表达过内心的爱意。身为一个脸皮薄、性格内敛的儒官,要他直白地说出“我喜欢你”这样炽热的话语,实在是难如登天。他忍不住想,在谢淮序眼中,自己恐怕真的成了一个自私自利、只知利用他的坏人,仗着他的深情肆意妄为,像一只狡猾的臭狐狸。如此想来,谢淮序发脾气,倒也情有可原。顾瑾寒心中泛起一阵酸涩,暗暗下定决心,今晚一定要找个机会,把事情彻彻底底地说清楚。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坚定,握紧了拳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谢淮序气冲冲地夺门而出后,并没有走远,而是在院门口停了下来。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气都带着愤怒的余韵。他的眼睛紧紧盯着那扇紧闭的门,心中还存着一丝期待,幻想着顾瑾寒会追出来,说几句软话,哄哄自己。他的手指不自觉地在身侧握紧又松开,嘴里不停地嘟囔着:“只要顾瑾寒出来,哪怕只是说几句哄骗的话,自己的火气就能立刻消散。”
可是,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顾瑾寒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这下,谢淮序是真的被激怒了,他的眼睛瞬间瞪得滚圆,里面仿佛燃烧着两团熊熊烈火,额头上的青筋也微微凸起。他狠狠地一跺脚,地面都似乎跟着震动了一下,大声吼道:“好你个顾瑾寒,你可真行!”说罢,他拔腿就离开了将军府,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和顾瑾寒抗争到底。他的脚步急促而沉重,每一步都踏得地面尘土飞扬。
然而,谢淮序万万没想到,顾瑾寒这次竟如此“绝情”,从那天起,真的连找都不找他。而顾瑾寒也没料到,谢淮序的倔脾气竟这般执拗,真的一连几天都没回将军府。可怜的小苏,成了这场冷战的最大受害者。他先是被谢将军威逼利诱,被迫充当起“眼线”,事无巨细地盯着顾瑾寒的一举一动,大到日常起居,小到吃食、衣饰、药材,都要一一向谢淮序汇报。后来,又不得不充当两人之间的“传声筒”,在将军府和韩府之间来回奔波,传递那些言不由衷的话语。小苏每次跑腿时,都忍不住唉声叹气,脚步也变得拖沓起来。
两人的别扭一直持续到几日后的赏春宴。这一天,谢淮序终于回到了将军府。韩影的一句话点醒了他:再怎么冷战,在外人面前,也得维持夫妻恩爱的假象。没错,起码要让宋闻知道,自己和顾瑾寒好着呢!谢淮序听到这话时,微微皱了下眉,随后点了点头,像是下了某种决心。
夜幕降临,朗月高悬于中天,洒下银白的光辉。宫中各处悬挂着琉璃灯,明亮的灯光将整个皇宫照得恍若白昼。宫城门外,马车一辆接着一辆,排列得整整齐齐,百官勋贵们身着华服,依次入宫赴宴。天边,沉甸甸的黑云缓缓飘来,一阵微风拂过,将天上的明月遮去了大半,一层如墨的黑纱笼罩着皇宫,可那热闹非凡的场景和耀眼的灯光,却将这份压抑驱散了几分。谢淮序和顾瑾寒在宫门外下了马车,谢淮序的眼神不经意间扫过顾瑾寒,又迅速移开,像是在刻意回避。
以往参加宫宴,按照爵位官位,顾瑾寒总是坐在上首,位置仅比皇上的稍低几分。但今年,顾瑾寒入了将军府,依照排位,他需坐在谢淮序身旁。以前独自前往皇宫时,一路上清清静静,顾瑾寒本以为,有了谢淮序,路上会热闹许多,可如今两人还在冷战,气氛尴尬得让人窒息。
谢淮序面色冷峻,他掀起马车的帘子,动作有些粗暴,大步跨了进去,端着架子坐在了顾瑾寒旁边。两人的距离极近,肩膀几乎挨在一起,可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怪异氛围,却硬生生地将两人的距离拉得无比遥远,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谢淮序双手抱胸,身体微微向一旁倾斜,刻意与顾瑾寒保持着距离。
“下车。”谢淮序率先打破了沉默,声音低沉而冰冷。他先行下了马车,却没有走远,而是站在原地,伸出手等待顾瑾寒。顾瑾寒微微一怔,掀开前帘抬眼望去,只见谢淮序头撇向一边,手却稳稳地伸在那里,等着扶他下车。顾瑾寒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缓缓伸出手,搭在了谢淮序的手上。谢淮序紧紧握住,两人默契地没有松开,仿佛这一握,便能将之前的不愉快统统抛却。下车后,谢淮序的手还在顾瑾寒的手上轻轻捏了一下,似是在传达某种复杂的情绪。
二人行至太和殿,突然,一个身影从旁边冲了出来,来人一把勾住谢淮序的肩膀,笑得格外张扬:“谢淮序!看你们牵着手,这是和好了?”清朗的打趣声中,带着几分沙哑,给这份朝气平添了几分漫不经心。此人正是韩影。韩影一边说着,一边摇晃着谢淮序的肩膀,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还没等顾瑾寒和韩影打招呼,谢淮序便毫不客气地回了一个肘击:“滚滚滚!”韩影挨了一拳,却丝毫不在意,依旧笑嘻嘻地贱笑道:“本来就不是找你玩的,我是来找我的好妹妹的。哎?熙瑶呢?”韩影一边说着,一边伸长脖子四处张望。
“前几日有些咳嗽,就没让她来。”谢淮序没好气地回道。他微微侧身,避开韩影的胳膊,眼神中还带着些许不耐烦。
正说着,宋闻起身迎了过来:“瑾寒。”宋闻身着一袭红色官服,衣袍上绣着暗金的花纹,衬得他整个人贵气十足。只是他那狭长的眼眸,平日里就透着冷漠疏离,此刻,那股冷意更甚,仿佛能将周围的空气都冻结。宋闻微微抬起下巴,目光从谢淮序和顾瑾寒身上扫过,最后落在顾瑾寒的脸上。
“师兄。”顾瑾寒行了个平礼。虽然宋闻面带微笑,可顾瑾寒总觉得他与前几日相比,有些微妙的不同。怎么说呢,他的眼尾似乎多了几分落寞,顾瑾寒暗自思忖,难道是自己看错了?顾瑾寒微微皱眉,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关切,仔细地打量着宋闻。
“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我们进去坐着吧。今日这场宴会可得好好盯着,不能松懈。”宋闻的声音依旧冷静干练,可多年的相处,让顾瑾寒敏锐地察觉到,他此刻的疲惫是强装出来的,那故作精神的背后,藏着深深的倦意。宋闻一边说着,一边抬手轻轻揉了揉太阳穴,动作很轻,却还是被顾瑾寒捕捉到了。
人多眼杂,顾瑾寒不便多问,只想着找个机会再细究。他的直觉告诉他,宋闻的变化,肯定和上次见过的那个侍卫脱不了干系。顾瑾寒微微点头,目光在人群中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可一无所获。
韩影莫名感觉周遭的气压低得可怕,他四处张望,很快就发现,这股寒意竟是从他的好兄弟谢淮序身上散发出来的。顺着谢淮序如狼似虎的目光看去,只见顾瑾寒和宋闻正站在一起交谈,两人靠得稍稍有些近,这无疑是点燃了谢淮序心中的怒火。谢淮序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眼神中闪过一丝狠厉,他的手不自觉地攥成了拳头,指关节泛白。
谢淮序这辈子都没学会收敛自己的性子,再加上这几天和顾瑾寒冷战,本就憋了一肚子火,如今看到顾瑾寒和宋闻这般亲近,更是半分都忍不了。他想都没想,直接伸出手,一把搂住顾瑾寒的腰,将他往自己怀里带,霸道地说道:“我家夫人和我一同进去,就不用你在这瞎操心了!”谢淮序搂顾瑾寒的动作很大,像是在宣誓主权,顾瑾寒的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
宋闻挑了挑眉,正要回怼,却被突然出现的人打断了话。
“放心,宋闻和我一起进去,你管好顾瑾寒就行了!”说话的是阿洛,可又似乎不是阿洛。此刻的他,身着一身暮山紫的垫肩锦袍,身姿挺拔,只是随意地抱胸而立,周身却散发着一股与生俱来的贵族纨绔之气,与之前那个低调的侍卫阿卓判若两人。若不是那张俊逸的脸庞,还有手背上那神秘的图腾,真难以让人相信这是同一个人。阿洛微微扬起下巴,眼神中带着一丝傲慢,斜睨着谢淮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