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预备将杯底最后几滴酒倒进嘴里，在手机屏幕上敲字，即将再次将橘子抛向空中，椅子后挪想站起身去找其他人说话......一切动作在视线注意到站在门口的少女的刹那，戛然而止。

接着，是被抽成真空一般，彻底的、没有一丝声响的静。

大门缓缓自动阖上，合页发出的轻微声响越发衬得这片寂静异常。

七海下意识选择了一同保持缄默，脑中蓦然回忆起前世某次月考失利的梅雨天，她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去训话，责问她为什么总是装病、成绩下滑得厉害。

办公室里很阴冷，她总觉得工位上每个老师都在盯着她看，她的心一阵阵发慌，不敢与任何一个老师的视线对上，也不敢低下头。

现在也是如此。

她莫名不敢和这片空间中的任何一个人对视上，又无法低下头，最后选择将视线定在吧台后方架子上的一瓶梅子利口酒，一如那个梅雨天，她盯着贴在班主任身后的教师排课表。

是一种潜意识中，代表逃避的行为。

但她又没有做错什么，她想。于是她默不作声地用余光偷瞄了一圈靠近门口的几桌，观察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首先是表情。那一张张脸上曝露出的情绪......她说不上来，震惊是一致的，其他复杂的东西她分辨不出。

为什么会是震惊呢？

此外，这间酒馆里聚集了很多人，除了认识的人还有一些陌生面孔，像是坐在中间的金发大叔和边上惹人注目的黑皮白卷发青年。

她不合时宜地想到了上辈子看过的某部动画。

但即使是她认识的人，也和她记忆中大为不同。仔细辨认，他们成熟了许多，身形打扮和气质都是。

再考虑到这是一家酒馆，意味着他们都已经成年。

她似乎站在未来的时间线上。

虽然她已经开始分不清现实与虚幻的界限，每次掐大腿肉都痛得她呲牙咧嘴。

“向日，我现在理解你说的好像了......”

丸井怔怔地说，借着他的话，在场的人被现实的一盆冷水浇醒——

死者不可复生。

再像，也不会是同一个人。

手冢国光回想起六年前，也是这样的阴雨天。

分明是盛夏，天空却被厚重的阴云笼罩，深深浅浅的灰连成蒙蒙一片，透不下一丝阳光。

气压低得要命，空气沉闷潮湿，人像是被浸泡在看不见的水里，只是在室外站一会儿，就感到胸闷，呼吸窒碍。

他握着冰凉的佛珠串，耳边僧侣冗长的念经声始终保持着单调而麻木的节奏。

如果她还在一定会听烦了，开始给自己编发。

就和在青学的那三年一样。

上历史课前还是一头柔顺的长发，下课时，她已经编好了两股松松的双麻花，手一梳就在胸前散开。

她会走到他的桌边来找他闲聊，坐在打开窗的窗沿上，许多次她身子后倾装作要掉下去的样子，他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下来，批评她不要做这么危险的动作，她笑着说——

【“那是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的嘛，国光。”】

他没能做到。

灵堂的光线很柔和，落在花团锦簇环绕的棺椁中，为那张双目轻闭的脸打上了一层细腻的柔光，是很健康的肤色。

她穿着喜欢的蓝色纱裙，长发被分成两股，柔顺地躺在胸口。

诵经结束后，葬仪社的人递给前来参加守灵夜的客人湿毛巾，让他们轮流擦拭她的脸。

不二周助缓步走到棺椁面前，垂着头，拿着那块白色湿毛巾的手停在脸上方，怎么也伸不下去。

他一寸寸佝下腰，膝盖逐渐弯折，像是有一根粗长的针扎进了他的身体中，把什么东西一点点抽走了。

他半跪在棺边，额头轻贴着棺壁，一动不动。

手冢国光听到了一声迸出的哀鸣。

“不二。”迹部走到不二身边，不轻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她不会想听到你哭的。”

“我知道......我知道......”不二捂住脸，双肩一下下耸动着，抽泣声断断续续从指缝间溢出。

所以。

如果那些回忆真实存在过，站在门口的人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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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原赤也怔忡地注视着那张熟悉的脸，仿佛时光倒流，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小时候，姐姐被妈妈胁迫着为他读过许多童话。睡美人，白雪公主，长发公主......故事里善良的公主总会有个好归宿，沉睡不醒的公主会被心爱的人的一个吻唤醒，吃了毒苹果死去的公主也能吐出苹果块活回来。

她躺在棺中被鲜花围簇的样子，和童话书里的插画几乎没有区别，所以她也应该睁开眼，揉着他的头发，温柔地喊他“赤也”才对。

他记得葬礼后的聚餐，他哭闹着要平等院桑把他的公主殿下还回来。

巴掌落在脸颊上火辣辣地疼。

他已经好久没有被副部长暴力制裁，没想到最后一次打他的人居然是平等院桑。

为什么真田副部长没有打他？

他想起来了。

那天副部长半路离场，去找幸村部长了。副部长说要劝服他去见她最后一面，否则他将来一定会后悔。

幸村部长到最后也没有出现。

那个多雨的夏末，立海大网球部最后组织了一次聚餐。第二天，部长动身出发去了法国，期间再也没有回日本。

直到两年后，他在电视上看到自己尊敬的部长取得了人生的第一个法网大满贯，同年，他第一次现身在这间酒馆，沉默地喝酒，和今天一样。

切原赤也扭过头望去，角落里的蓝紫发青年死死捏着手中的威士忌酒杯，盯着门口的人，眼神冷得像结了一层冰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