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宗明风尘仆仆回了家,他素来高大沉默,府中人惧怕,多无拜访之人,今日却要去会一个不速之客。
当他走进天戏楼时,不禁想到了几十年前,在这个阁楼上发生的事情。
直到他进了屋子,看到那个青年的背影。
他回过身来,望着青年的脸,什么都明白了。
周宗明双目沉沉:“你的母亲还好吗。”
长渊淡淡道:“她纵然有一身能耐,不过肉体凡胎,经不住许多毒,能活多久呢。”
周宗明微微一愣,眼前便浮现那女子的面容。
他望着青年,沉沉道:“日后……你经常来周家罢,府中不会拦着,只是,却不能对外说的很明确,旁人问起来,顶多说你是旁枝子弟。”
青年抬头望着他一眼,似笑非笑,随即离开了。
周宗明陷入了漫长的回忆中。
天禧五年之时,他的姐姐已经以皇后之姿入主中宫,那时他还年轻。纵使他是一个心思沉静的人,然而总是不想过早被束缚,他的家中有长兄,也有惊艳绝才的弟弟,似乎他只要按部就班的走下去,一切都是唾手可得的。
那是他人生中唯一想要的一点自由,却因此埋下祸患。
他任由自己飘荡的时候,便在南面遇到了青埋。她是苗疆土司的女儿,手中的鸟虫狠毒,她也狠毒,比起狠毒,更是美丽。
她似乎天生拥有一种不亚于男人的气魄与聪明,时而古灵精怪,时而光芒四射。
他们的起源源于青埋掉落的铃铛,在风的摇曳下掉到了周明宗的身上。
他一抬头,就看到这个极为明媚美丽的女子。
他见过了中原闺秀的文雅,也见到过西域女子的热情,唯独没有见过这样难以忖度掌控的女孩子。
她调皮机灵,却也能瞬间活剥人皮。
当他面对着她的狠毒皱眉,她笑嘻嘻的问道:“你们中原的军队,京观挂着多少人的耳朵手臂,血淋淋的一片呢。论起残忍,我们简直小巫见大巫。”
他听倒这些话,竟然又觉得新奇。或许是他们的君子总是以最完美的理由来矫饰自己,而羞于将血淋淋的真相袒露出来。
周明宗与青埋定了盟誓,这时候的他,像是误入迷幻古国的异乡人,轻易的被面前的美丽女子所迷惑。
在青埋眼中,他聪明,儒雅,代表另一种文化之都的秀色,又是很宽厚的,善良的,带着一种秩序的美丽。
然而事情瞬息万变,周明宗在被家族召回的那一刻,什么都变了。
回到家中,疾病多年的长兄溘然而逝,他不得不开始守孝,并且背负了长子的负担。
他的能力超群,自然能做的出来。
可是作为长子,他的婚事也已经紧锣密鼓的私下张罗。
他曾经试图与家中提及此事,果不其然,父亲母亲只是冷冷训斥几句,便叫准备婚期。
他看着父亲母亲没有感情的端坐在一起,心中涌上一阵茫然,那会是他未来的路。
有时候,他会拿着那颗奇异的铃铛,就仿佛他做了一个梦。
他时常想,一个君子应该重于承诺,尽管他受于家族压迫而被迫接受新的婚姻,但是从事实上来讲,他违背了承诺。
他犹记得临走前,少女那奇异的笑容。
他说郎君你不要想摆脱我,既然誓约已定,我会一辈子鬼一样的跟着你。
他每每想到这里,在浓烈爱情中,忽然退去,总像是打了个哆嗦。
尽管如此,他也只是想着山间男女口头而遇,不过是笑话,或许她也不会在意了。
初伏后,家中开始筹备婚期,新妇是城中尚书家的大家小姐,听闻她生母早逝,护着弟弟在继母手下讨生活,却能将家族经营的井井有条。
依照礼节,他们不能见面,他唯有在新婚那天才能解开它的面目。
可是婚前不久,青埋却忽然找了上来。
她带着风霜,身上尚未站着晨起的露珠,他不知道她是如何找到这里来的,想必吃了不少苦头。
然而她依然笑靥如花,仍然是那样孩子气的天真。
他说,山不来就我,我来就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