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都炎热无比,又不是天日寒冷、数九寒天,韩遂却在屋中打着哆嗦。
半路上的三品官员前来拜见,说了好一通废话,见他未到寒冬便身着棉衣,只是试探:“大人何故身着寒衣?”
韩遂咬着牙笑道:“昨日去猎老虎,未曾想山中夜晚寒露清冷,今日方觉体寒。”
那官员看着他,又看看一旁的周其殷,自觉悻悻,便打了几句闲言碎语退下了。
人方走,韩遂暴躁的将酒桌踹在地上,满嘴骂爹骂娘:“辞希月这小臭小子,长得和小娘们儿似的,下手倒是真够狠!”
他此刻扒了棉衣,赫然露出了身上的刀上,刀刀都是致命,还粘着血痕烂肉。
周边的婢女鱼贯而上,都被他丢在一旁。
他平日性情爽利平和,然而终究是贵胄公子,真的发起脾气,格外暴躁。
他咬着牙连连向一旁悠悠扇着扇子的叶子章叫骂:“死狐狸,你有够不要脸,来人行刺的时候跑远了,这时候又跑来蹭酒!”
叶子章悠闲的很,一双狐狸般的眼睛却含笑看着周其殷:“你这伤还不算伤,辞希月不愧是行伍混过的,虽未一击毙命,倒是也让人大伤筋骨了。”
赵无柳皱着眉看了他一眼,多少带着些警告的意味。
隐隐看下去,他的白衣下也沾着血色,反倒是敷起了药,放到周其殷面前;“这是府中家母练成的药,周兄不要吝啬。”
叶子章拖着脸颊笑眯眯的看着他们两人:“赵兄那日也被辞希月用暗箭割了两道,现在还留着血,倒是还念着周大人的好。“
他的眸子沉下来,意味深长的瞥过眼睛:“倒是不知周兄到底伤势如何,真令人忧心。”
辞希月几乎将郑家屠了全城,周其殷的布防也没能阻挡一心向亖之人拿命换来的杀意,几乎在屠光了郑家同一天,辞希月忽然杀到周家,他自然无法以一当百,能够解决周其殷,但是当日他一身挂着血,剑锋却越发凌厉,那诡艳的苗刀是京都大家们未曾见过的招数,若非韩遂靠着蛮力去拼,若非赵无柳用了些偏门左技,周其殷就不止是被捅了几刀这样简单了。
韩遂上了药,又喝了几碗驱寒的汤水,嘟嘟囔囔道:“不过这小子既是个疯子,也是个汉子。”
辞希月死前,一口血喷在周其殷的脸上,仍然昂扬大笑,所有的悲愤进化为诅咒:“周其殷,你这样作践天下人,永远不知他人的苦痛,早晚会有报应。”
韩遂好没有趣味,一边拉着赵无柳要走,叶子章回首笑了笑,也撑着扇子缓缓出门,却同门口之人擦身而过,他同那人冷酷深邃的眸子相对,微微挑了挑眉:“何大人少见,在下就少陪了。”
何文仲倾身向周其殷微微下拜,对面前的青年,他一贯如此恭敬。
经过辞希月闹出来的满城风雨,周其殷仍旧没什么变化。
在他眼中的周其殷,天生如同缺少一个行动机制与欲望的机器,但是又并非完全的政治机器,因为周其殷的双眼,总是看着远方,那是他独自一人构筑的至高世界,没人能够踏足,然而他所随意摆弄的棋局,便已经可以如同海中凶兽,拆天换地将要颠覆的旧的世界,以愚民无法理解的手段去建造新的世界,虫子只能仰望与愤恨。
“您看起来并未受到任何影响,除了陛下的发难。”
朝会之上,更始帝措辞严厉,除了最宠爱的郑贵妃几乎有灭门之祸,甚至不顾身为皇后亲弟弟、当朝国舅的他身受重伤的情况下,依旧以前朝窦氏因党争之祸,在一日之内被刺客灭族为例敲打周其殷。
皇帝一向偏宠郑贵妃,往日贵妃常穿着繁复的赶上裙,掩裙长长窣地,规格礼制几乎僭越。谏臣多上书不合礼制,有服妖之嫌。
唠唠叨叨,无非是《尚书》云:貌之不恭,是谓不肃。又说,貌恭五事,一曰貌,二曰言,三曰视,四曰听,五曰思。貌曰恭,言曰从,视曰明,听曰聪,思曰睿。
说了许多,皇帝一概听,任由贵妃施为。
辞希月是周其殷所保举,驻扎在南都是为了辖制郑家,但是十年来秋毫无犯,如今忽然灭门,在郑家看来,这便是周其殷将要下手,牺牲辞希月上演一出苦肉计。
而辞希月刺杀周其殷,则被认为是为了洗刷身上的嫌疑,说来说去,都成了他的错。
周其殷在朝堂上,从来都是瓦舍看戏一般,他仍旧置身事外,那种不疾不徐自然惹恼了皇帝。
然而随后,府台便一拥而上,痛斥皇帝,因为宠爱郑贵妃造成郑家作大,郑家人在南都经因为争夺妓女酿成大祸,辞希月是地方父母官,焉知不是因为他秉公执法而报复,才导致辞希月行事如此激烈,甚至将郑家多年前与辞家的旧案都拿了上来。
过去的事情被挖出来,现在的事情变的也不那么重要了。
事情就在朝堂重臣的争吵声中荒谬的结束了,而周其殷甚至不置一词。
这件事情引起了更严重的后果便是,周皇后脱簪待罪,言语之间是为了重伤的兄弟请罪,几乎要跪破宫门。
可是周其殷有什么罪?一时间众人却又因为说不好而噤若寒蝉,因为周其殷太冷静了,冷静的让他们后怕,于是他们的嘴又开始闭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