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缓缓弯下腰,将要跪下时,却被一根挑棍抵住,终究只是未跪下来。
她向上望去,城主大人唇角浮起淡淡的烟波:“这里不讲这样的规矩,你出力便可。”
他说话模棱两可,她却听懂了,世外之人,什么三纲五常、规矩束缚,已是过去的事情。
这里是一片野蛮生长的地带,他们凭借杀戮与阴谋获得生存的空间。
素柔站起身来,微微施礼:“城主,我听闻播云城中之人,可做天下生意。”
南月便绕在一旁兴趣盎然的看她,悠悠道:“你已经是播云城中的人啦。”
素柔摇摇头:“但是我想做得生意太大,恐家中承担不起。”
城主神色淡然:“天下没有播云城做不得的生意。”
他面色幽微,唇如烟色:“只要你有不要命的心。”
素柔缓缓抬起头,在这黑暗中,她感到一种宁静,甚至不再恐惧。
“妾身为姜氏女。”
就连南月都抬起了头,似是不敢置信的一瞬,在她身上打量,面中却仍存着疑虑。
她又一向识时务,自不多言,看看老爷子,果然是见过大世面,又看看城主,这一位更是沉得住气。
老爷子嗦着旱烟,从胸口传来一阵笑意:“原来是姜家的丫头啊。”
南月理了理鬓发,笑的温和:“您可真是说笑了,我已经不是什么丫头了,已然二十有七了,过去家里人还瞒着年龄,按照小十岁报呢。”
南月没忍住笑出声来:“你们家真敢!”
南月淡淡道:“为了入宫,不然怎么办呢,我这般年纪去,已经是凋谢的花了,总不想叫人笑话。”
他又眼睛微眯:“这样说,皇帝要纳的姜氏女,原来就是活生生站在我面前的美人了。原来你——”
似乎转念一想,她却又摇摇头:“既然是以韩承平养女的身份入朝中,怎么会流落至此呢。”
素柔心中叹息,果然耳聪目明,居然能在南夷之处,还将天都的事情知道的一清二楚。
她重重阖上眼,只感到那幽光恹恹,似乎失去生气:“是我技不如人。”
南月还想再问,城主却淡淡颔首,他的眼如幽波,似明似灭:“这是你的事情,无非说或不说。”
素柔心中一颤,微微抬起头,却对上他的眼,明明那样淡泊,甚至身上沾着血色,可是他却给了他足够的尊重,他不想揭自己的伤疤。
她眼中坚定,却淬着寒冰:“不,没什么不能说的,倒在播云城之前,我正在被追杀,想杀我的人是——周其殷!”
天空中不知何时走过一声闷雷,可怖的紫光攀爬在天空,潮湿的山谷中,大雨又将至了。
“周、其、殷。”老爷子口中咀嚼着这三个字。
他望着素柔,在莫测的紫色剪影中,瞥见那张鬼气森森的桃花面。
朦胧见,鬼灯一线,露出桃花面。
他那清艳的面容上,分明是恨意,然而内敛的性情却包裹着恨,反而更为浓重的从骨血中幽暗的散出一种味道,那是泛着铁锈的味道。
素柔美丽的唇滑出诡谲的弧度,眼中含着莫名的笑意:“天下闻名的大才子,当今皇后之弟,周家的主家,更是当朝丞相,世间没有第二个周其殷。”
她眼中泛酸,任是坚毅之人,却抚摸上小腹,眼眸不知被潮湿的雾气染湿,还是泪水染湿,即便如此,她却依然浮上微笑:“腹中孩儿是他的冤孽,早已极乐往生,可无论他如何追杀我,我却活了下来。”
泪珠滑落,眼中却是淡淡恨意:“姜氏女为商户,只能作为天子太傅韩承平养女入宫,周家怎能放任对打擂台。不过是他的一次白龙鱼服,筹谋算计,一切都是我技不如人罢了,成王败寇,我跳进他的坑。可是他万万不该祸害这个孩子—— ”
那个孩子,她对他并没有过多的感情,他的到来源于一场算计,可是他是她身体中掉落的一块肉。她很爱自己的身体,这是父母所赐,她坚信无人有资格损伤她的所有物,周其殷——他不该赢了她,却还想夺走她的东西。
她抬起头,唇中浮出悠悠的恨意,却融在一贯雅致温和的笑意中:“我势必取他性命!否则宁入阿鼻,受永生永世轮回之苦!”
暴雨骤下,只闻雨声峥嵘,人声却寂静下来。
老爷子回过神,深思倥偬,不知为何长叹一声:“冤孽,冤孽啊,周家——”
“既然如此,你就去罢。”
城主微微咳嗽两声,却依旧淡然望着他,“我捡你一条命,不是要你受那轮回之苦的。”
老爷子面色茫然,却带着些惊诧:“您——”
城主轻轻摆摆手,却是平了一江春水,似是看的不大真切,仿佛莞尔一笑:“您不要忧心,该来的迟早要来,只是顺带打扫干净而已。”
老爷子长叹一声,便不说话。
南月见此,面色复杂,不过半响,却笑开:“大雨倾盆,就不要讲这些鬼话”,他转向素柔,柔声道,“既然要杀人,那么要记得,咱们城中第一条,早睡早起。”
她拉着素柔,同城主与老爷子点点头,絮絮叨叨往外走。
素柔被她拉着,一边回过头,城主那张端艳的面容,越发显得模糊,唯有转过来时,似乎露出微不可见的笑意。
——真是个非常奇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