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太后外戚青川侯归京的乔迁之日,京中宗室权贵大多前去祝贺,元遥本也应出现在乔迁宴上,却因那“月事不洁,不宜现于新居”的忌讳,被太后勒令留在了宫里。
纵她是当朝唯一的公主殿下,也不得不屈从这承古而来的无稽之谈。
可这些段淮一概不知,元遥方才的话多少有些没有缘由。
大概也觉得自己话说重了,她吸了下鼻子:
“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你。”
段淮叹了声气,躬下身子半蹲在她身侧,仰头看她:
“什么晦气不晦气,你身子不便,我左右是个男子,不好随意进出你的寝宫。”
元遥听进去了他的话,垂下头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才小声道:
“我怕你要跟我疏远。”
段淮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只听元闻春忽道:
“夭夭,姑姑觉着段小公子做得没什么错,你二人以前年纪小自是怎么着都行,如今你已经是大姑娘了,疏远些个也不是什么坏事,”元闻春掩面在她耳边低语:
“现下还好说,若是过两年及笄了呢?你二人还这么亲近,日后还嫁不嫁人?”
元遥闻言下意识看向段淮,眼波流转想要说些什么,最终仍是一声没吭。
见自家小侄女这闹别扭的模样,元闻春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叮嘱了元遥好生休息,便带着下人离开了。
屋里一下子就剩下元遥跟段淮两个。
二人间鲜少有这般沉默的时候。
段淮以为她还没消气,温声细语哄了好一会,元遥依旧闷闷不乐。
他就跟她讲这些天宗学院里发生的趣事,什么杜晗歌和周双山又受罚了,原因是两个人考经义时一同抄闫牧舟的答卷,一个抄得一字不差,另一个把人家名字也抄了上去,结果第二天两人被先生训了个狗血淋头,还是两位大人亲自给领回去的。
后来他又投其所好地给她讲最近看到的灵异怪志。
元遥虽然不应声,但听得认真,见段淮讲到精彩处,不由发问:
“后来呢?”
段淮没直接回她,转而凑近了些:“终于肯理我了?”
元遥闻言别过头,段淮就跟着追过去,她见他执着,终于瓮声瓮气地开口:
“不想跟你说话。”
“好,不跟我说话,”段淮顺着她道,“是我让你不顺心了,你不愿意理我是应该的。”
说着他悄悄钩上她的袖口,轻轻摇晃着:
“我错了,不生气了好不好?”
元遥又咬着唇,下定决心似的,朝他伸出小指:
“那我们拉钩。”
段淮不知她要做什么,只听话地勾住她的指头。
“段淮。”她忽然变得严肃,段淮认真地听着她接下来的话。
“我不要跟你疏远。”
“永远都不要跟你疏远。”
过去的事太过久远,但段淮仍记得她说这话时的神情,霸道且不容置喙得很。
来到床边,他一膝半跪在床沿,想将人放下,可元遥怕冷似的,贴他贴得紧,他又怕弄醒她,费了好些力气,才把人从自己身上剥下来。
看着元遥不平静的睡脸,段淮保持着半伏的姿势未动,眸光深沉甚于夜色。
中秋那日杨钟的刻意刁难,茶楼遇刺后皇宫的不闻不问,罪指向宗亲的暗器,还有今日之事。
桩桩件件都在彰示着,她这些年过得不好。
今日所言贺金一事更甚,即使先帝已逝,她仍是宗室公主,那贺金哪来的胆子敢求娶宗室公主为平妻?
还有元媛,段淮记得,她还未出嫁时,与元遥关系极好,虽年长元遥四岁,但在宗室这些小辈中,她们两人可以说是最亲近的。
可今日她对元遥的态度,亦是蛮横得很。
事情想必不如元遥今日同他说得那般简单,她在遮掩。
“段淮……”
这声梦呓打断了段淮的思绪,他听见自己的名字一时有些怔愣,鬼使神差地俯身凑近,想听得更清楚些。
元遥却不再出声,而是开始止不住地呜咽。
段淮动了动头,两人距离不过几寸,他能清楚地看清她泛红的鼻尖和浸湿的眼睫。
不多久,泪珠便一颗一颗溢了出来,呜咽也逐渐转为啜泣,变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怕不是在梦里欺负你了,哭得这么惨。”段淮抬手抚上元遥的背,掌心半扣,熟练地拍着,边拍边时不时上下捋动,想为她顺平气息。
元遥沉溺于梦中,听不见他的话语,只将身子越缩越紧,宛如冬日里蜷缩着取暖的小动物。
段淮不由自主地放低声音哄她:
“好了,没事了。”
哄得久了,段淮摸出了这回的规律,拍背的力度不能过轻,也不能过重,轻了毫无效用,重了怕把人弄醒,需得好生拿捏。
不知过了几刻,段淮又发现,元遥一直在不自觉地往他身上窝,直到额头贴上了他支撑着身子的手臂,腿也挨上他的,整个人几近钻进他怀里,才算消停下来。
他收回手,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眼前的元遥,不知想了些什么,须臾过后,才拉过一旁的棉被盖到她身上。
“段淮……”
“嗯。”
“段淮……”
“嗯。”
段淮知她还在说梦话,她喊了几声,他便答了几声,直到最后一次,他还未来得及答应,就听见:
“段淮……”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