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
林深时点燃自己自制的蜡烛,坐在桌边,叹了口气,又抓起今天刚到手的圣旨看了一遍。
“……虽未任满三年,特许君先进京试馆职。”林深时小声念了一会,放下圣旨,又喟然长叹。
一旁的子衿看着他,几次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喊道:“郎君。”
林深时看向他。
子衿倒上一杯水,走到林深时身边:“郎君看了一天了,先休息一下吧。”
林深时草草喝了一口就放下杯子。
他到底憋了一天,攒了一肚子纠结,就等和别人倾诉。偏偏子衿不提起圣旨这个话题,林深时干脆自己吐槽:“陛下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让我在辛黎待满十年吗?这才过去多久,怎么突然引起他的注意了,一心想让我进京?”
“郎君,这不是好事吗?不提别的,早日进京,您就能早日和老爷夫人相聚。就算是您牵挂辛黎这边的事情,陛下如今也只是让您提前进京考馆职,待辛黎三年任满才正式调任。您不是恰好有什么‘三年计划’,想来是能够实现它,然后才离开的。”
林深时闻言皱眉,立刻压下了所有心思,沉默不语。
大景朝历来有地方官“三年即走”的传统,而地方官想要进京任职,还需要继续考试,也就是考馆职,过了即可考虑让其做京官,否则会一直辗转地方,非皇帝直聘绝无可能进京。先前那位陈季陈知州,就是因为考不上馆职,政绩平平也不足以惊动皇帝,便整整做了九年的地方官。
林深时自然知道这些,子衿说的东西他也明白。他甚至也不怕考试,毕竟他有空间可以让外界时间暂停,而他搁那无限学习。只是……
他看向窗外的千山万壑。
想起辛黎百姓脸上的笑。
短短三年,还得去掉至少半年的往返考试,如何足够让辛黎变成真正的世外桃源?
再有,他不认为自己是个意志坚定的人。连范仲淹那样的人都担心吃过佳肴以后再不能接受断齑画粥。如果他去了京都,见惯繁华,再回辛黎,还能静下心来做事吗?
但纠结也就纠结在……说实话,他也没那么高尚,更没那么安于清贫。他只是个普通人,普普通通的大学生,好不容易来一趟古代,如果能亲眼看看京都,甚至得到高官厚禄,哪怕最后只是南柯一梦,也不枉走一遭。
更别提他也好奇原主的父母。在现代他只是个孤儿,还从不知道有父母是什么样的感受……
满腹不可说,满腹不可说。
子衿不会懂他,崔晋不会懂他,曲正先也许懂他,但可能依然会劝他抓住机会……毕竟既然他想做事,那么站得越高,能做的事情也越多。
这些他都明白。
可正是因为这些他都明白,才更纠结难择。
良久,林深时才吐出一口气,笑道:“算了,子衿,你早些休息吧。明天我们去看看大家买的鸭子如何,今儿心乱了一天,都忘了正事了。”
早上突然收到圣旨,他便没陪众人去尺县。不过他早就和大家讲过如何选鸭崽崽,又早和尺县谈好价,倒是不会耽误大家买鸭。
子衿应了一声,见林深时没有起身的打算,垂眸说了句“郎君也早些歇息”,便径自回房了。
正是乍暖还寒时候,木窗透风,引得烛光摇曳。
林深时不知枯坐了多久,也不知自己想了什么。直到烛火忽然熄灭,整个屋子陷入一片黑暗,他才回过神来。
他伸手摸索了一下烛台,发现原来是蜡烛已经烧完了。
“这么快就烧完了?制作成本还高,看来不适合普及……”
林深时自言自语着,忽然顿了一下。
蜡烛……
蜡炬成灰泪始干。
一片黑暗中,青年慢慢站起身,一双眼眸黑得发亮。
下一秒,他在原地消失。
林深时走进空间坐下,立刻铺开一张宣纸,手执毛笔,蘸墨便书:
“臣愚不肖。……感君厚恩,谢君厚意,然与民同甘苦,虽千金亦不换。念我辛黎,躬耕百年,仍冻饿难忍;怜我百姓,薄恩半寸,便感德涕泣。今臣居位不过半年,虽三年任满亦不足以稍稍有成,以慰百姓,又岂敢为试馆职而妄离此处?况臣材薄,虽敢竭驽马之力,实乏经纶之策,恐误陛下属意。乞免就馆试,使臣身心安于辛黎。臣顿首。”
待墨迹干透,他便加印封装好,只待明日去尺县送往驿站。
就当他有些中二,是“大无畏精神”大爆发吧。
看看历任辛黎县令的作为吧,我不在辛黎,还有谁能把辛黎建造成桃源?可我不在京都,依然有无数人在建设京都,又何必一定要我去?
心结乍解,萦郁骤去,林深时立刻感到困意上涌,连忙爬上床,美美入梦。
第二天一早,林深时是被小雏鸭的叫声惊醒的。
他刚睁眼,就看到洛倚寒正抱着个小雏鸭站在床边。
见他醒了,洛倚寒立刻笑道:“哥哥,快看!先生送窝一只鸭鸭,好可爱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