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立刻合上书,给希亚发信息。
“哥,周日的宴会上还有其他我认识的人吗?”
希亚可能在忙,他过了一会儿才回复我。
“敏庭家的人会来,你见过他们的吧?”
见过,但也只是见过,算不得认识。
——“那一位是私生子吧?”敏庭家的人在这里的时候,我听到过这种议论。
——“据说只是养子。”
——“哦,养子。”很轻佻的明显调侃的语气,估计比起养子,说话的人更愿意相信带有桃色新闻意味的“私生子”。
得知只是敏庭家的人会来,我微微松下一口气。我和敏庭家的二小姐打过照面,能看出她对我与希亚完全不同的黑色的头发和眼睛感到惊讶,但至少表面上很客气,出于礼貌她什么也没有询问过。
如果只是那个家族的话……虽然我知道他们暗地里看不上派汀家族,更是轻视我,但我应付得来。
“见过……”
就在我还在打字的时候,希亚又发来信息。
“别担心,维克多也会在。”
我打字的手停住了。
最坏的消息。我不知道这种情况下还要见维克多,我要怎么克制我自己。希亚大概还以为我和他一样,是以朋友的身份和维克多相处。
朋友……
没有人会对朋友的未婚妻做这么过分的事。但我知道维克多是例外,维克多是在报复我。现在看来他对我的恨意很显然超过了和希亚之间的友情。小时候我一直那样捉弄他……他恨我是理所当然。
“他和米诺一起来。”希亚又说。
米诺。
看到这名字我愣了一下。我几乎已经要忘了米诺。我和米诺曾经是挺好的朋友,但有好几年没见了,自从维克多带走他我们就再没见过。
米诺是已经去世的老管家的外孙,和我一样是个黑头发的小男孩,后来也和我一样分化成了beta。
米诺的父母都是为派汀家去世的。他也继续为派汀家工作,我记忆中米诺是负责在院子里修建花草。
也许因为我并不是什么真正的贵族,所以我和希亚的朋友,和贵族学校的同学都没什么可聊的,我对他们谈起的音乐和书一窍不通。但我很喜欢米诺。他是个开朗又活泼的小男孩,知道很多新鲜玩法,能把所有的草叶吹出声音。
本来我和米诺可以一起度过少年时代,在希亚越来越忙于学业和家族生意之后,我还有唯一的朋友米诺。但是我犯了错。
我委托米诺帮我往维克多的文具盒里放橡皮蜘蛛。
这种事年少无知的时候我做过很多次,我从没被维克多抓住过,可米诺却被维克多抓个正着,被维克多别住肩膀摔在地上。
“别再干这种事了,你不知道alpha发脾气有多凶!”米诺揉着手臂回来告诫我,“幸亏他没看见你,不然你肯定被摔得更惨!”
没过多久,维克多就离开了派汀家。那时我才意识到自己真的对维克多做了很过分的事,是我把他逼走的。我发誓我从没这么想……从来没有想逼迫他离开……但是一切都晚了。我不再有机会挽回了。
那一天我最深地体会到作为一个孩子的无力感。在被佣人们议论身世的时候,在整个派汀家都断言我的心脏有问题的时候,我的无力感都没有那样深。
维克多走的时候要求带走米诺。
这件事让我又愧疚又担心。我知道维克多被逼着离开和我脱不了干系……虽然那不是我的本意……同时,我也真怕维克多会报复米诺,会欺负米诺。但是维克多带走米诺是派汀夫人答应过的事,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这么多年,我认识了很多人,其中不乏许多举止优雅的贵族,但是我真正放在心上的朋友只有两个。一个是小时候孤儿院的玩伴,名叫珍妮。她是个在大家都吃不饱的时候还愿意跟我分享食物的孩子。来到派汀家的第二年,我试着和夫人说我有些想念孤儿院的朋友,她立刻答应下来,叫管家去孤儿院找人,但得到的答复是珍妮已经被一对外国夫妇领养了。据说那对夫妇是很和善的人,没有自己的子女。
我知道我也许再也见不到珍妮了,但是仍然为她高兴。
另一个朋友就是米诺。米诺比我还小几个月,但不知是不是老管家的习惯遗传给了他,他似乎很愿意照顾别人。有一次,我钻到桌子下面去捡一个陀螺,米诺就把手放在我头上。
“不准把手放在我脑袋上……啊!”
“啊啊啊啊啊!”
我责怪着米诺,却忘了头顶还有桌子,猛一抬头,撞上了桌子,脑袋撞得嗡嗡直响,米诺把手垫在我头上,他肯定更疼。如果这么做的人是希亚,我肯定会抱着希亚的手说对不起。可是面对米诺,我还是更加孩子气。
我很愧疚,又梗着脖子不愿意承认自己愧疚。
“喂,你干嘛把手放在我头上!”我捂着脑袋,看向他的手。
米诺冲我大叫:“我不这样,你的脑袋现在已经开花啦!”
米诺走后,我彻底失去了朋友。
我不认为学校里那些人是我的朋友。他们只不过是想寻找一些能认同他们的人,或者某方面不如他们的人。他们有些时候表现得和我很要好,有些时候又丝毫不把我放在心上。
我曾经认识一个叫乔的同学,他后来转学去了别的城市。乔说我是他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但他的送别会我没去,他照样玩得很开心,也许更开心。
我想如果是米诺要离开迈肯,他一定会特地来告诉我,会和我彻夜长谈,会和我约定之后的联系。乔和米诺完全不同。
和乔的关系,要我来形容的话是喜欢和厌憎各占一半,分开后各自都觉如释重负。米诺走后,我想世间所谓友谊,多数时候只是这样罢了。对我来说这世界上大多数人都是乔,而不是米诺。
如今我要重新见到米诺了。
如果不附赠“见到维克多”就更好了。
周六的傍晚,我终于凑出了一篇勉强能过关的文章,提交到了学校系统里。然后我去冲淋浴,打算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
就在我刚刚脱掉衣服,走进浴室的时候,我收到了一条信息。
“在干什么?”
我没有回复。我知道那个号码是谁的,删掉那个号码的时候我满心都是痛苦的恨意,我记住了那串数字的最后几位。
全身赤裸地收到他的信息更加让我觉得不自在。
维克多到底想做什么?
这是一种彻头彻尾的戏弄。他认为他有戏弄我的权力,就因为他拿住了我的把柄?
这一切居然仅仅开始于我去参加格斗社团的活动……
我把那个号码加入了黑名单,暗自思忖着,也许我可以说我不舒服。也许我可以推掉周日的晚宴……虽然那会让希亚失望……
我冲了一会热水,考虑着要不要直接把冷水浇到自己身上……这样的话我一定会感冒,然后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待在家里。
这时,我放在外间的手机响了。只有派汀先生的信息是这个声音。我摸了把脸上的水就去看手机。
“周日回来一趟。”
整个浴室的水汽忽然沉重起来,全部压在我身上。
我知道我没有别的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