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入右司郎中府偏门,众人在东厢房安顿完毕时,宵禁解除的晨鼓恰巧敲响。
“姑娘,参汤煨好了。”侍女阿箬挑帘而入,漆盘里的定窑盅子腾着热气。她将瓷盅搁在黄花梨木案时,余光瞥见屏风后昏迷的李不坠——男人腰腹缠着的白纱隐隐渗血,暗红经络自颈侧蔓延至耳后,仿佛皮下爬着无数蜈蚣。
于雪眠受伤的左手几乎包扎成了粽子,药汤散发的苦香在喉间凝成块垒:“阿爹上朝去了么?”
“主君在书房会客,说是司天台来的贵客。”阿箬将银匙在盅沿轻叩三下,舀起一勺药汤吹凉了递去唇边,“娘子当真不告诉主君昨夜的事?那金吾卫的校尉卯时又来探过口风……”
“说与不说有何分别?”少女垂眸盯着银匙,琥珀色汤液映出眼底青灰,“阿爹他何时信过我。”
檐下忽起一阵穿堂风,卷着未扫净的雪粒扑进窗棂。于雪眠颈后的汗毛微微竖起,泥犁子的絮语将识海搅得愈发混乱,却在下一秒被一股凉意抚平。
泠秋从侧门走入内室,一根冰魄针扎在了少女左肩,稳定了心神。他利用这段时间修好了佩剑,并查得了些非寻常的药方。此时,床榻上的李不坠呛咳出声,他立刻绕到屏风后,蹲身将指尖搭上男人腕脉,霜气凝成薄冰压制住血管中的躁动:“瘗官之力在吞噬气血,需寻些至阴之物调和。”
“修德坊公共墓园的守棺人,或许存着陈年棺露。”于雪眠将参汤一饮而尽,喉间灼烧感稍缓,“只是司天台的眼线……”
话音未落,廊下传来细碎的环佩叮咚。阿箬慌忙收起药碾,泠秋的真气已凝成薄幕笼住床榻。门扉吱呀轻启,于敖负手踱入厢房,浅绯色官袍下摆沾着些许香灰。
“听说眠儿昨夜在朱雀大街遇了流寇?”右司郎中的视线掠过屏风褶皱,“长明观新主,沂丘城捕头……为父倒是好奇,何等凶徒能伤得了此二人神通。”
于敖的视线在屏风褶子间逡巡,窗外不化的积雪将气氛压得沉默。他指尖抚过案头青瓷香炉,炉腹浮雕的猊兽正衔着半截冷香。于雪眠的睫毛在药气中轻颤,喉间泛回参汤的涩意,仿佛又回到幼时跪在祠堂听训的晨昏。
看着女儿左手的伤,以及那双眸子里始终闪烁的不屈的光,父亲在脑海中预演千遍的责问,到底还是化作一声轻叹:“上元节的百医宴,你代于府献那方‘雪蛤灵芝膏’。这几日就莫要出门了,为父会增派护卫。”
于敖转身离去,出门前回头看了一眼于雪眠,轻轻摇了摇头,甩袖走出厢房。
待浅绯色官袍消失在游廊尽头,阿箬忽然软倒在地。她颤抖着指向案几——青瓷笔洗表面浮着层靛蓝黏液,正顺着釉面裂纹缓缓蠕动。泠秋食指指腹擦过洗沿,离火真气将黏液灼成青烟:“是窥影术,方才的对话……怕是被那位司天台贵客听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