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甘心……
我不甘心就这样死去……
我还有要去爱的人……
我舍不下她们……
宛金迟迟不肯咽气,可那具身体已经撑不起她强烈的执念了。
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
她感知得到,自己在慢慢消散,神志逐渐不清醒,产生幻觉,看到了自己的前半生,产生幻听,似乎有人在呼唤自己。
“来我这里。”
*
仿佛深埋流沙之中,什么也看不见,耳边嗡嗡作响,身体被细腻地磋磨。
“对镯打好了,您看看满意不?”
洗净眼前的浮尘,宛金终于得见天日,睁眼,便是一瞎,她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就变成锁在玉石里的孤魂了?!还离谱至极地二次穿越了?!
“苍天啊大地啊各位英雄前辈啊!你们耳朵有必要那么尖吗?!我说接受,你们还真的一点不客气!这就是我的罪与罚吗?!放我出去!我要出去!”
饶是宛金抓狂不已,扯着嗓门呼天抢地,但谁都听不到,也都不知道……有她的存在。
客人仔细看了看两只镯子,表示很满意,结清尾款,“帮我包起来,用最好的盒子。”
“这必须的。”老板乐呵呵取出丝娟,一层一层,精致包装,边忙活边打趣道:“尹秀才这是有心上人了呀?”
尹玦不答,只默默红了耳朵,催促老板搞快些。后者作为过来人,看出面前这个年轻人的羞窘,低头笑了笑,麻溜弄好,送客,“下次再来。”
穿过大街小巷,尹玦最后停在了一座府邸的偏门门口,依着暗号,三长三短敲响木门,一个丫鬟悄悄探出了头,明明是早等在门后的,此时却故意问道:“尹公子有何贵干?”
尹玦拿出刚到手的木盒子,“劳烦姑娘把这个交到你家小姐手里。”
丫鬟还想戏弄他一番,拿捏着腔调道:“这我可不敢~”
见尹玦无计可施,急得脸红脖子粗,方才心满意足,接过东西,“逗你的,我保证送到。”
关上门,丫鬟立刻飞奔去了小姐的房间,见四下里无人,按捺着声音激动道:“小姐,他真的来了!你们不就是那天在月老庙对了一首诗吗,我也没见你们说多余的话,他怎么知道今日酉时三刻去西侧门会有人给他开门,千里传音,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这是二人隐藏在诗句里的秘密,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荣华笑而不答,“你不懂。”
打开盒子,一对玉镯静静躺在丝娟上,盖子里还夹了一封信,展开来,抬头便是一首《关雎》。
随后写道:吾家贫,唯有一玉石传家,不知几代,今琢磨成此玉环,请送姑娘,冀朝夕相见,若事与愿违,便不生妄念,只玉环相伴,惟愿君安。
细心将信折好,收到妆匣子里,看一眼窗外的夜色,荣华将丫鬟招到跟前,将玉镯连带盒子递给她,“翠羽,你明日一早就出门,把这个还给他,不用说其余的话,他打开看到就明白了。”
这意思是留下他的心意了,丫鬟窃窃偷笑,脆生生应下。
翌日一早,丫鬟兴冲冲出门去,准备完璧归赵,最后却只能完璧归赵,带着东西又回了府。
“小姐,他家没人,我跟邻居打听,说是昨天连夜出了门,上京赶考去了。”
“他什么时候回来?”
“婢子不知。”
“他还会回来吗?”
“小姐……唉……”
小姐所思之人在远道,归来之路漫浩浩,她不知,此生是否会忧伤以终老?[注1]
作为私相授受之物,玉镯无法示人,宛金时常处在黑暗之中,听到最多的就是窸窸窣窣的杂音,只有荣华同玉镯倾诉相思时,她才能听到清楚的人声。
“他什么时候回来?他还会回来吗?”
“尹玦一定会回来的,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明年你俩就成亲了,还会生一个可爱的女儿,她叫尹默,我一般叫她静川,是我顶喜欢的人。”
知道荣华听不到,但宛金还是努力地安慰她,徒劳地重复一遍又一遍。
四季轮转。
宛金的世界被限制在了这个房间里,她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何模样,大明、大顺、满洲,三方势力激烈角逐,战火纷飞,民生凋敝。
往日繁华热闹的江坛,夹在时代洪流中,无奈走向了没落,百姓的生活也慢慢变得灰暗。
但今日却有些不同,荣举子嫁女,尹状元娶妻,才女配才子,大喜事,平添了一抹亮色。
接亲,拜堂,喝合卺酒。
新婚燕尔依偎在床边,互诉衷肠,宛金也乐呵呵听着,嘴角的姨母笑压都压不住,但笑着笑着就尴尬起来了,赶忙抬手按住自己的眉心,另一只手猛力一敲,垂直晕倒,彻底没了意识。
这是她意外摸索出来的方法,虽不知道原理,但好用就行。经年累月被关小黑屋,她若是长期保持清醒,那离被逼疯可能就不远了,尝试睡觉,十多个小时也就醒了。
用这个古怪方法把自己放倒,不伤身体,眼睛一闭一睁,几十天就这样眨眼过去了,漫长的时间也就没那么难熬了。
四周全是幽深的碧绿,宛金化作一缕缕烟,四散在这个封闭的空间里,她掌握的那个方法,不过是往薄弱处敲下安全锤,把灵魂体给敲散了,得亏有玉镯给她锁住,否则早就死翘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