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丝特也已寻到了暖呼呼的地方倚着,虽然姿势随意,但肌肉紧绷着。
厄默继续道,“克莱尔,我以前对你有些不妥,但也是为了教育你,希望你能理解父亲的用心良苦。”
克莱尔仍吃着,为了避开光,他的头低下了几分。
“我向你道歉,我的孩子,毕竟我们是父子。”
克莱尔的嘴鼓着,停下了咀嚼,过了会儿道,“你们不吃吗?虽然卖相不好,但仍然很好吃,是我在穷日大道的酒店中拿的。”
他看向黛丝特,黛丝特犹豫了一会儿,在厄默的注视下也叉其一小块放入口中,她细细品味着,道,“太甜了点。”
“那你便不能吃了,黛丝特。”厄默道,“不然如何保持体型呢?”
于是黛丝特放下了叉子,那脆生生的、金属与瓷盘的碰撞声就好像撞在了克莱尔身上。
他抬起头,厄默的眼睛被闪了一下,这位中年看向正对面的青年,奇怪又讶异道,“你怎么哭了,克莱尔?难道是因为与家人在一起的喜悦吗?”
克莱尔蹙起眉头,一种东西好想要钻出来,从他的体内被逼出,其力量胜于冲出石壁的枝条,于是克莱尔紧紧捂住脖子,咳了几下,粘稠的液体先被喷出来,更深的欲望燃烧得更加猛烈,克莱尔在无人预料的情况下吐了一大口,那些被吃进去的软软的蛋糕现在变成了使人落荒而逃的浓浆。
克莱尔终于感到了满足,畅快是脑中唯一盘旋的词语。
肮脏与污浊飞溅到厄默的身上、脚上,他胡乱地扯下不再干净的假面,恢复了记忆中的不悦。
克莱尔大喘着气,他去安抚自己的母亲,“你不必再听他的话了,黛丝特,这个男的已经被抛弃了,现在掌管厄默家族的是哲克,哲克小姐是不会对这种父亲有好脸色的!这种卑劣、暴力、不负责的人!”
厄默健壮的身躯向克莱尔压来,他挥出了手。
克莱尔没有任何试图避开的动作,厄默的拳头就那样撞击克莱尔,但克莱尔只是笑着问,“你可以在这里打死我,厄默,但你敢吗?我的朋友们会来报复你的。”克莱尔大抵是疯了,他赤裸裸地展示自己的□□,任血液、伤痕在那里流动与浮现,“我的朋友们,都住在穷日大道上,你知道住在那儿的都是何人。哲克也不会来救你的,还有、还有,我和威尔·莺谭也是好友,他也会撕开你,只要你敢在这里对我做任何事,只要你再出现在这里,我就会大声呼叫,你可以杀了我,我不再在意了。”
“你以为是什么?”克莱尔又哭出来,但哭得很愤怒、很有力道,“你以为只要你给了我血液,我就会像小树一样成长、依附在你的枝干上,对你百依百顺吗?抚养我的人是黛丝特,我只会爱她一个人!”
“懂吗?我只会爱她一个人!”克莱尔就那样无力地躺在地上,厄默被他的话吓住了,所以放下了血淋淋的拳头。
“威尔·莺谭?”厄默问,他似乎在克莱尔说出这个名字时才重返人间,厄默冷冷地笑了几声,眼睛仍红着,他只是因为忍耐而颤抖,发出一种地狱饿鬼般的声音,“你太天真了,克莱尔,你是我的孩子,你真的可以忤逆我、对抗我吗?你的朋友真的会在乎一个没有权势与天资的人吗?即便是哲克也不敢对我这么做!”中年人掐住克莱尔,黛丝特在一旁呜咽着,颤抖地伸出手道,“不要这么做,吉尔伯托。“
吉尔伯托,克莱尔第一次知道厄默的全名,他的父亲叫吉尔伯托·厄默,但他已经痛得无法动弹,只能睁着那双遗传自吉尔伯托的眼睛看着。
厄默似乎愣了下,克莱尔竟然从那双残忍凶狠的眼中看到了一些茫然。
但厄默很快就收起了这种情绪。
“看看你教育的孩子,黛丝特,软弱、天真、顽劣不堪。”厄默道,“你也必须受惩。”他的语气不带丝毫同情
在厄默要碰到黛丝特时,克莱尔爬起给了厄默一拳。
厄默的身子晃了晃,脚仍牢牢立在原地。克莱尔也一动不动,除了呼吸证明他的意识还清醒着,他等待着死亡的宣判。
厄默看向了他,克莱尔喘着气,但他得到了另一种宣判。
“我认可了你现在的成长,克莱尔。”厄默却这样道,中年男性理了理自己的衣服,“这才是厄默的血液,这才是我的血液。”
他掸了掸身上的痕迹,便阔步离开了,仍然那么傲慢且自信,门被他甩去又甩回。
黛丝特无言地去找了些装在罐子里的草药,里面青紫与乌黑混合,正如克莱尔的肌肤,她为他抹了几下,半晌后,又将罐子放了下去,黛丝特用疲倦的眼光看着克莱尔,这名女性已经不再年轻,面上有了些细纹。她起身,去静静地收拾屋中的狼藉,屋外的虫叫声不间断地传来。
克莱尔扶起身,自己为自己涂抹伤口,罐子的味道很清新。
这是预料之外的一夜,但他做了一直梦寐以求的事,他确实、真真正正地打了厄默一巴掌。
纵然这一巴掌前,他受了更多的折磨,但克莱尔的心满足了,他一个人的心满足了,是太阳捣鼓了他的精神,杜兰·凡潭借助了他的身躯完成了一场政变。
他缓了缓,想起了自己的任务,对黛丝特道,“母亲,明日我的朋友们会来用餐。明日,我和你一起去购买食材吧?”
黛丝特停下动作,“...我不知道该对你说什么,克莱尔。”她闭上了眼睛,“那是种必要的付出,厄默扶持了我、我的家族,我恨他,但也没有那么恨。”
克莱尔沉默片刻后笑道,“我受伤了,母亲,一直都在受伤,你也不在意吗?我知道厄默意味着什么,但没有任何一种酬劳需要血泪换取,这是不公正的。”
“这座城池里不存在公正,这里没有人学过这个词语。”黛丝特道。
“如果、如果你真的接受这种对待,”克莱尔颤声问,他扯下了自己的衣服,某些部分已被血紧紧粘在背上,但克莱尔不在乎了,“为什么你会这样对我?”他露出了背上的痕迹,那是经年累月留下的伤痕,一道又一道,“我学着忍耐,因为你是我的母亲,他是我的父亲,因为你有时又很温柔,因为我很普通,不能对抗更高位的人。我一定、必须成为更厉害的人,才可以反抗吗?”
克莱尔常常哭,因为一点磨难都会摧毁他的勇气,但这次是从骨头里浮出的泪意,他觉得自己很可笑可怜可悲才哭的。
“我为你打了厄默,你不能给我一个拥抱吗?在第二天,你再告诉我道理,告诉我应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克莱尔道,“毕竟...我做了您都不敢做的事。”
月光为黛丝特塑造了一副冷峻的面具,她道,“你不勇敢,克莱尔,因为你只需要考虑自我,不是吗?我从未要求你为我这么做,但你仍做了,你想要满足成为英雄的幻想。你问我为什么不反抗吉尔伯托?因为我在乎你。他会原谅我,但不会原谅你,你该如何承受厄默的怒火?”
“我的朋友们会...!”
“你有可以依仗的朋友了,克莱尔。但我没有。”她继续道,语调如此平淡,“我身边的所有人都指望着我生活,用特权给叔叔避开检查,为母亲找到只为少数人服务的医师治病,还有任何细枝末节的事...厄默是我人生中的第一场交易。”
克莱尔碰倒了药草罐,青绿色的汁液蔓延到地板上,他呆呆地看了好一会儿才扶起来,但那时他已经坐在了绿色的液体中。
他因母亲的话生出悔意,又觉得自己是对的,厄默就是错误的,让蠕虫也享福这句话是从黛丝特那儿学来的,说这句话的母亲又去了哪里?她现在奢靡,倦怠,每日养着花,像别的情妇般那样生活。
黛丝特用尽了力气,敛去了神情,继续收拾地面。
克莱尔看着黛丝特的动作,她弯着腰去擦拭血迹,又起身把倒下的桌子扶起。
他忽然懂了,一个人做与不做都有许多理由的。
说那句话的黛丝特一直活着,在今晚才撕开假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