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来看看,唔……你在宴会厅被那些人围住的时候,是不是感觉很紧张?呼吸困难?”
“有吧。感觉空气好重,咽不下去。他们说的话……很咄咄逼人,眼神也让人不舒服,像在解剖人体……”
“反感?”
“或许吧。”
啪的一声,文件夹甩上桌面。对面的人撕开嘻皮笑脸的外表,瞳孔渐渐凝缩成一个尖锐的小点,意味着耐心告罄:
“路德维希,我希望每次从你嘴里得到的回答要么肯定要么否定,不要总让我从‘可能,大概、或许、应该’里揣度你那颗忐忑不安左撺右跳的少男心!你以为我很专业吗?这张表都是临时从网上打印的!说你非要我问得直白再直白是吗!你到底怎么想的?大庭广众之下公然动手肘击莱特莱西,李老头教你的身手全用在给你的暴脾气撑腰上了是吧!
“我说你就不能忍忍?但凡你等宴全结束再把他拖进后花园里殴打,亚历山大都会看在维多利亚的面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结果呢?现在满意了?被罚去和下人挤一个屋干一个月的活!我说你那双手懂得怎么干园艺吗!你,你你你……”
那老妖婆般许久未修剪的尖指甲一戳戳中他脑门,指甲缝不知多久没有认真洗过了,浓重的机油味扑鼻盖脸。不是香水,却比香水还让他的鼻子难受抽动,咯、咯咯咯——
“又来了又来了!我是让你这贞洁烈妇张腿去卖还是当着你的面踹了耶和华一脚!每次都这副受欺负不敢吱声的小媳妇模样!力气都用在揍开别人脑花上了是吧!我说了多少次你不舒服就先打上一针?你是嫌自己命长吗怎么老是,老是——”
——这么犟!
哗啦——衬衫袖口被猛地撕开上卷,诡异惨白皮肤密不透风地裹紧手臂肌肉,青色血管在皮肤下缓缓呼吸起伏,证明他还是个有点生气的活人。他的左手腕被一只粗糙干燥的手掐住,死死掐堵了血液流通的管道,青筋在上臂肱二头肌乱跳。一支拆封的针管凑近,针尖贴上弹动的青筋,用力下扎!
空管落地。
噼里啪啦,蹦到半空又落下,被角落里的垃圾粉碎机一口衔住,正要落个粉身碎骨的下场,一只人类的手伸过来,用两根手指轻飘飘地拎住管身,指缝间还残有新鲜的血丝。
头发也散了,水色褶圈被恼怒的主人随手甩上衣柜顶部,蹭了一身灰。
路德维希笔直地端坐在床边,浓密的乌发丝丝缕缕垂在床单上,蜿蜒曲折包裹住他修长苍白的身躯,腥红斑点撒在衬衣上袖,干涸后微微泛褐。
他眼珠一动不动,神情时而似是幼子,时而狰行如恶鬼。笑和哭两种扭曲的表情交上阵,竭力掩饰着他异样颤抖的嘴唇。
莫名其妙喷涌而出的恨意……与这巨大的愤怒……原来是这样啊……
没有按时打针的病人在发病罢了。
话说回来,距离他上次注射药剂,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月,这段时间他忙得脚不沾地,根本没心思注意身体与情绪的异动。差一点……差一点就要用上锁定剂了。
经常注射药剂当然会降低药效,他的身体虚弱而强大,产生抗体的速度远超常人,几乎不会生病,却在日日夜夜折磨着他濒临崩溃的情绪界限。所以,所以只能更加频繁地使用药剂,抑制汹涌的杀意与暴虐的想法,通过生理方式压制飞速成长的心魔。居然……带来了意料之外的副作用。
他的身体很早就停止了强度锻练,生长速度也犹如龟爬。如果没有这场乌龙,他哪怕到了二十七岁,三十七岁,也仍然会保持这副十五六岁的模样,可能直到他死去的那一天也不会迎来生理意义上的衰老。
这三个月的强化训练刺激了他的器官,在他没有察觉的情况下生硬地拽起了他的身体发育。真是……防不胜防。
我能活多久呢?他突然想到。如果情况良好,活到百八十岁也问题不大;如果一直像现在这样拼力激发身体潜能,或许活过青年时代也悬。
最开始的的他或许会因此伤感不已,但他现在刚扎了一针,把沸腾的情绪全部浇灭了,也就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还要准时去开学典礼呢。他慢吞吞地重新整理衣服,把染血的衬衣扔进洗衣篓,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走出房门。
天方晴,无云,稀薄的阳光斜斜地射向高悬的王冠与雄狮国旗。
无论新生老生都照相当序列排成不同院系的方阵,清一色的青黑军制服。时间还未到,从讲台望下去,一个个比虫大不了多少的黑点挤挤攘攘,不吵,但能听见嗡嗡私语。
有一个方阵格外不同——每个院系都有,这列方阵的学生都往胸前佩了枚金琉黄铜徽章,旁的人隐隐可看出徽章中央是个狮头浮雕的模样。懂的人一派了然。不懂的人忙私下询问。
路德维希就不懂,但他无人可问,也没心思八卦,只悄悄听旁人说了几耳朵:
“这一届的少爷兵……嚯!阵仗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