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所谓的绝对公理是不存在的,世界上的人只分为掌权的和没权的,谁拳头大谁有理,不肯以暴力息人的只能默默忍耐。
可是……可是凭什么啊?难道就因为他是个不听话的坏孩子,所有不公理的罪就都要由他来感受人?
他也不是个无情无义的人,负面的东西积攒久了总有爆发的时候,汹涌的一波接一波。他完全丧失了迈出前进步伐的勇气,连抬起脚的力气也全部失去,恨不得暴起抽刀斩碎所有眼前的事物,斩碎、斩碎!
封着利刃的刀鞘又告诉他:这是不对的。
你对世界愤怒,世界只会把你的愤怒如数奉还。
它本来就是这样的。
“同学,同学?需要发圈吗?”如果这是平时的路德维希,他准会气势汹汹地怼一句:“关你屁事!”……但他现在呆呆的,两只无神的眼珠望着手里断开的发绳,散发着一股怨人怨天的……委屈。
可能用这个词来形容他不太对,他的表情变化很细微,不仔细看和面无表情没什么不同,细看才能发现他面部肌肉在微微扭曲,竭力抑制即将喷涌而出的怒气……看起来好像是在为了发圈这样微不足道的小细节而大发雷霆。
叫住他的是隔壁太空单兵系的新生,个高人壮,棕发褐眼,表情不同于他人的友善。没错,友善,是一种几乎绝迹于诺丁切斯科的外显情绪。
虽然路德维希板着一张脸……好吧他就是板着一张死人脸,在此人靠近的一刹那也疑惑了片刻。
然后他就错失了开口说出自己压根不需要别人支援发圈的机会。
该单兵长了张老实憨厚的好人脸,一笑起来就把鼻翼两侧的法令纹刻深了几分。他挠挠自己的一头短发,从储物戒里拿出只水色的波点褶浪发圈递过去,看样式大约是给家里姐姐妹妹备用的,少女心十足。
路德维希抽了下嘴角。
倒不是他觉得戴着这东西丢人,而是心想世界上居然会有男人随身带这样的发圈出门……虽然他也经常备用花里胡哨的发带给维多利亚就是了。
他不甚自然地抬起一条胳膊,接过发圈的时候周身怨气烟消云散,气场干干净净,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
“谢谢。”他不敢和生人对视,默不作声地低下头,匆匆用手指抓拢脑后的长发,三下五除二扎起,转身时险些左脚绊右脚,僵直的腰背挺成一块木板,走路姿态极其别扭。
他远去的背影惶恐极了,生怕与单兵多扯上一句话。
路德维希嘛,他一直都是畏畏缩缩的。
报名队伍不长,路德维希一会儿就排到了,赶集似的领着新ID与寝室号脚下生风跑了。
都是单人寢,不用和别人挤宿舍,这点让他感到个人隐私不必暴露的安全感,还是比较满意的。
就算完全不认识同栋不同寝的人也没关系,反正未来大多是竞争对手,合眼缘的话不打不相识,相看两厌的就把对方当踏脚石。毕竟社会上都是这样的,学校也不过是个小型社会,应对模式应该差不多。
换正式校服上身时,路德维希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眼睫翘了又翘,才发现自己系扣子的手一直在抖。
好吧,他承认自己是不喜欢这种穿起来麻烦的衬衣或外套。但所有扣子都完美错位原本的位置,显然是他的心态问题。
待会儿要去观看开学典礼。
有好多人,会有好多人看着他。
指尖泛起可怖的苍白,他试了好几次,能稳稳握住刀柄的双手难以把扣子从缝里抠出来,抖得愈发厉害。
他很想告诉自己不用怕,反正都被人看过那么多次了……难道还怕被他们的眼神审视吗?
他缓缓蹲下身,眼眶一点一点张大,蔚蓝的瞳孔里盛满了他压抑的翕动,胸口一抽一抽的跳,像是装进胸腔里的那颗肉球要跳出喉腔。
这个人怎么总是这样啊。
他无声地质问自己,脑浆混作一团,摇也摇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