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肯定没带正装^_^”
不仅如此,他连皮鞋都忘了捎。
负责接待的近侍军宫依旧是谢尔夫,那个肌肉恐怖的大块头。谢尔夫上下打量他,用沉闷的嗓音发出了首都人的疑惑:“你昨天戴脸上的黑东西呢?”
路德维希反应过来所谓的“黑东西”是指早该八百年前就灭绝的眼镜,估计解释了这大块头也听不懂,加之他在生人面前向来寡言少语,所以把一大段话浓缩成脱口的几个字:“矫正视力用的。”
语气是不是太冷漠了。
好在谢尔夫也没有继续深究的欲望,正肃一张脸把他带上专用悬浮车,自己坐上前座设定路线。
后座窗户安的是不带闪光效果的防窥玻璃,路德维希微微分出一些视线望向窗外。林立的大厦群与高低悬浮的车轨五光十色,映在他瞳面上,如星海般绚烂。
面见使臣的地点位于诺丁切斯科的经济中心,摩尔顿城。这个地点设置十分巧妙:米索家族的子弟世代经商,送来的少爷也没几个草包,个个精通钱经,差点人都掉进钱眼子里。说好了交流学习也不能搞糊弄,使臣带着米索少爷一下摩尔顿,再找摩尔顿大学的财经院把人往里边一扔,大功告成,省事又省力。
途经繁华的商业区,琳琅商标按规律在灰蓝天空中依次呈现,并伴有一小段十五秒的简短广告。路德维希定晴看了一会儿,下一条关于某定制饰品的广告上突然出现了维多利亚的脸。连大明星都来争夺这里的广告代言,可见其竞争之激烈。
可是,可是路德维希这个人,也没选修过哪门经济课程啊。
使臣馆是一座空间巨大的圆顶彩绘教堂,外表可以看得出此前饱受风霜侵蚀,有部分颜料剥蚀处被新颜料修补过,应该是从古地球上把整座建筑连地基拔起运来的,墙面镶嵌的数十扇彩窗在地面上拖曳出几何切割的长影,仿佛跳出尽娱声色的古老寂寞。至少站在教堂门口——它与那柄没有刀铭的长刀一样散发着被时代掩埋的沉默气息。
然而一脚入门,那丁点还算平和的气息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另一只脚还粘在门槛外,一时收力过猛,鞋尖猛地磕在高槛上,一阵钻心的剧痛顿时溢到头皮,路德维希痛得差点咬着舌尖——这东西里面被换上了花花绿绿的现代设施和高功率跳窗大屏,真是有多遭罪。
鞋尖撞的那声不大不小,走在前面的谢尔夫装作没听见,以为他是哪根神经抽了少爷病,没当场表演个左脚绊右脚都谢天谢地了。
总之,一路上没其他波折,路德维希被带进一间宽阔甚至可以称得上富丽堂皇的候厅面见使臣阁下。候厅里侧嵌了个红砖壁炉,逼真的火焰把炉膛映得正红,地面铺匀一张编织羊毛毯,深蓝与墨绿交织,毛毯上两张长沙发被一张长桌隔开。其中一张长沙发上端坐着一名年轻人,及腰的淡金长发梳成一条整齐的蝎尾辫,身着一套考究繁复的洛可可风绅士礼服,衬袖开了大喇叭花,露出一双病态青白的手搭在交叠的双膝上。
路德维希又茫然了——他是不是误入了什么拍摄中世纪时尚纪录片的摄制现场?叠着搭扣马甲的条纹衬衫真的是现代人能忍受的东西吗?
年轻人生了张白皙姣好的面孔,冲他展出一个优雅礼貌的得体笑容。只是脸上厚施粉黛,嘴角扯一下就簌簌掉点白粉,略微悚人了。
路德维希不甚熟练地摆弄着四肢,把自己弄到另一张长沙发上,尽量把身体板直,生怕被飘过来的香水味熏个半死。
他本身没给人过好脸色,表情又明显绷紧,看起来就像强作镇定给人看。年轻人笑容加深,以为这次来的是个外强中干的软蛋,好拿捏。
他挥手让侧立两旁的侍从端上咖啡,平和地向路德维希抛出照例问候:“兹自远方而来,路途遥远,两地风俗迥异,想来时有不适,不知饭食好味否?夜眠安否?”
路德维希端起白瓷杯的手猛一哆嗦,汤面漾出几滴黑汁,洒在垫盘中。
叶尼塞额帝国的官方语言是中文与英文,因此很多人说话习惯两文杂用,单说中文的人少,单说英文的人也不多,皇城贵族恰恰就是其中之一。贵族的生活方式崇尚古风,包括服饰、语言在内。他们说话特点是翘舌尾音重,语调抑扬顿挫,用词古老,配上他们丰富的面部表情,直接摄作中世纪纪录片也毫不为过。
路德维希不动声色地转动杯柄,把溅上黑点的一端垫盘换到自己面前,迅速且隐蔽地用拇指一抹,把咖啡汁换到手心藏起。由于没有与贵族交流的经验,他的回答只有一个贫瘠的“嗯”。
使臣柔声道:“听闻令父久不至家,教育由母,不知念家否?思人否?”
“嗯。”
“外物不教人长处,令妹善登台歌舞,因其容姿绝佳,与人为善;今方有米索之家承,且问君知否?”
“嗯……嗯?”饶是路德维希学识丰富,对于金钱的认知也只有每个月家主打到他账户上的三十万通用币,对经商、金融、国际经济一概不知,眼底浮现起清澈的迷茫。他斟酌了下用语,回道:“不会。”
使臣眉头一挑:“可有依身傍生之长?”
“我……之前研究过神学。”
“宗教?”使臣惊讶。
“是神学。”他加重咬字,“虚构的神、人的精神,包含宗教,但不是宗教学。”他心不在焉地想:反正你也不信东正教。
使臣歉意一笑:“诺丁切斯科并无此学,可有其他长技?”
“打……”他本想说打游戏,但是在使臣面前用词如此粗俗似乎并不好,于是急中生智,接着尾音补了个词:“打架。”
使臣:“……”
这小子刚刚说了啥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