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古物鉴查的红发男人也凑上来套近乎，怪嗔问：“这把刀不管成色还是品相都是顶好的，师承是哪位啊？”

他一靠上来，衣领上的香水味几乎能堵住人鼻子。路德维希一口气没收到半，差点被呛了个半死，忙掩面旁跨两步，额角青筋暴起突弹，“没有刀铭的制品只有一种，是供在神社里的御神刀，祭礼环节里的祭品。和传统的祭礼用品一样不会标明作者。懂了吗？”

不等红发男人再嘴出声，路德维希拎起安置长刀的锁物盒抬脚就走。步伐极快，加上他稳稳握住皮质提耳的那只手，显然苍白但不碍事。

红发男人耸耸肩，谄媚的表情也从脸上褪去，无端透出几丝冷酷。他点燃一支细长的烟，倚着静候室门栏吞云吐雾。不久，手下带来一份报告呈上。

雷德兹特克·米索，现任米家主，也是路德维希的生理意义上的父亲。

“才养了两年，嚯，真可怜，还有个当明星的双胞胎妹妹。被送去诺丁斯切科当质子连个伴都没有，那把古刀可不是他能从贝丽手里拿到的东西。”男人轻掉烟灰，连最后一丝做作也从眼底散去了。他轻声道：“那东西可不是供在神社里的装饰品，刀柄的形状应该符合某个古人物的手形，是见过血的凶器。”

“用凶器当护身符的人，到了诺丁斯切科也不会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手下闻言往外望，那个高挑清瘦的身影早已神不知鬼不觉没入人群，没发出一点多余的声响。

离启航仅剩二十分钟时，路德维希终于受够了看东西蒙雾的半瞎状态，掏出副黑框眼镜戴上，这才稍微舒服了。然而纵观整叶尼塞额帝国，不去做手术把近视治好还戴副丑框架眼镜的，说是亿万分之一也不为过。毕竟就一百来通用币的小事，领救济金过日子的都没那么抠。路德维希的情况不大一样，他近视不是眼球的哪个零件生了锈，而是掌管这一功能的大脑中枢出了点毛病，没哪个医生会治。

人类称银河系一共有两大禁区，一是客观范围的掘穴人占领区，二是精神层面的人脑未开发区。哪怕几个人类国家撕得你死我活，曾经也联合发表过有关人脑开发研究的绝对禁令。

起因在于两千年前的人类联盟惨败于掘穴人的原因，史书上一笔带过，却带不过自那以后人类对大脑无能为力的恐惧，这种恐惧覆盖了有关大脑的各个科研领域。其中以医学最为尤甚。

不幸把病生在脑子里的路德维希，自然只能自暴自弃截起眼镜，还是挺学生范的那类。有时候他还算乖巧，就是单指作为好学生的时候。

温柔甜美的女声又重复了一遍安全事项。他听着腻耳朵，索性戴上耳塞，准备打个长途盹儿。

路德维希有个妹妹，叫作维多利亚，长相浓丽明艳，性格活泼，人也灵巧，比路德维希这个一棍子下去闷不出个词的玩意儿讨喜多了。他们小时候过着颠沛流离的日子，十五岁那年安稳得差不多了，米索家族又找上门来，腆着脸说他俩是家主亲孩子，没有放在外边的由头。

本来兄妹俩脑补了一出出轨渣男抛情妇背妻子的八点档狗血大剧，结果又被告知，诶，他们是基因培皿出来的实验胎儿，纯意外，不关家主半毛钱人品的事。

原来家主雷德兹特克年轻时也是不羁少年一枚，对家族挑挑拣拣的联姻对象不满，辗转反侧之后想出个气死老头的好主意：捐精。

捐精后他扬言未来的人类世界到处都是撒丫子跑的米索，现在生孩子已经完全满足不了家族的远大理想啦！

后边的事也不是他遇到真爱浪子回头了，只是觉得整天跟家里斗智斗勇有损青春风华，还不如赶紧把婚结了搞几个试管婴儿当继承人，他继续把生意做大做强实现宏图远志，老婆和孩子给够钱就不管了。评价雷德兹特克无法用常人的标准来衡量，说他人渣吧，他只是不管联姻对象与自己只做到贡献精子责任的几个孩子，又没不养他们，最多是没心没肺。

姓米索的老头们稍微安心了几年，又想起他捐精那档子破事，半夜惊醒，拖着一堆医用仪器给精库打通讯。精库很抱欺地说之前的运输事故导致了一部分样本丢失，其中就包括雷德兹特克的样本。这又把垂垂老矣的几个老家伙气得胸闷气炸，病得走不动路了还下了死令要把样本找回来。

样本没找回，只带回俩养在山里的孩子。

他们在此前是孤儿，被收养了两次但时间都不长，靠着政府救济度日，总挨人欺负，个头都比同龄人矮上一截。为了不叫旁人说闲话，家主夫人贝丽捏着鼻子认了他俩。在米索家里，两个黑头发的孩子如同异类，在丛丛褐发灰眼中格格不入。

维多利亚还好，长得好看，嘴甜，为人处事灵巧，是个招人喜欢的女孩儿；路德维希则与她形成强烈对比，病气缠身，嘴毒，恨不得奓起一身的刺把所有人都戳个遍，平时哑火，一点就炸，纯纯叫人厌的刺头。

总之大家都喜欢漂亮可爱的维多利亚，但又对她严加看管，生怕她哪天飞上枝头做凤凰，耍点小聪明报复和她有仇的其他孩子。维多利亚歌声美、舞蹈雅、戏感强，天生上荧幕的一块料，被接回本家后不久就出道当了明星，人气火爆，在背地里讨厌她的人也愈发多起来，决定联合起来除她丫的。

米索是世代干擦法律边生意的，还做大做强，做成第三星区的一方霸主，首都星诺丁切斯科没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特别是帝国法律有规定，纳税超过一定额度的商户必须每一代都派遣一个亲生儿女送到首都星进行交流学习，米索正好是撞枪口上了。说是交流学习，实为前去做质子，和古地球农耕帝国时代中央控制地方诸侯的法子大差不差。

虽说这条规定里明确了送去的孩子必须为家主亲生的，但架不住试管婴儿盛行的时代丢几个孩子完全不让人心疼，于是该规定颁布不久后又补了条新例：必须为人母所出。虽该新例触怒了少数同性恋群体，但在大体上遏止了用不见天日的试管婴儿糊弄中央的风气。中央满意了，地方不满意也得咽下去。

贝丽夫人确实亲自生了个未来要送到首都星的小儿子，毕竟是亲生骨肉，贝丽夫人多少有所偏爱，也就默认了其他孩子暗箱操作的行为。等到通知下来，前往首都星的人选名称上赫然写着维多利亚·卡尔玛·米索。

人群爆发出或高或低的嘻笑声，零零散散地传入维多利亚滞愣的耳朵里。她很聪明，那一刻却茫然得像个真正的柔弱女孩。她想了很多，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她走了，哥哥怎么办？这里的人都不喜欢他，他要是被赶到荒芜行星上怎么办？

宣读的长辈心虚不已，猫着腰想偷偷下台溜走，不料台阶旁突然伸出一只脚，绊了他个狗啃泥。不等他发怒，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拎起他的后衣领，他猛地扭头，想出声呵斥，便对上路使维希那对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珠。路德维希只瞥了他一眼，言简意赅：“把人换了。”

“没人可以换——”长辈怒到一半，气势被他吓萎了三分，语调骤然落下，“你——”

路德维希松手，冷眼看着他跌落在地，“我换。我替她去。”

这便是事情的大致经过了。

那个生下他们的女人只留下一份生育证明，其他的什么都没留给他们。正是这份生育证明，在十七年后给他的人生猛扇了一个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