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明霁说:“因为我在家族里排行第五。”想了一想,又解释道:“纱厂的副总,确实是我从老家调来的人,倒不是我用人唯亲,只是他们从前在老家的纺织厂工作多年,是有经验和能力的。”
厉温珣忙笑说:“你多想了,我相信你的眼光。”
况且你的厂,用什么人管理,难道不是你自己说了算的事吗?
他心内嘀咕,又说:“那你上头,是还有四个哥哥,或者四个兄姐吗?”
廖明霁很愿意跟他聊一聊家常,便答道:“是堂兄罢了,只论我家的话,我是长子,我母亲有两个孩子,姐姐如安,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厉温珣脸色变了变,轻点了一下头。
廖明霁微笑:“不用这样。除了我们,我父亲还有三个孩子,是家里的继母和姨娘生的。”他露出一丝无奈的自嘲笑意,“旧式的封建家庭。”
厉温珣安慰说:“几千年的传统,也不是你能改变的,别说是你父亲那样旧时的商人,有些出过洋的读书人也无法免俗。”
他想到的其实是自己的舅舅唐杰禹。
唐家舅舅虽然接受新式教育,还曾经出国深造,可骨子里仍是封建的东方男人,并且极看重男丁,对连续生了两个女儿的妻子百般苛责,马不停蹄地找小老婆生儿子,最后闹得十分不体面,妻子同他离了婚,两个女儿,一个病故,一个同他关系恶劣,只留下后来得的宝贝儿子在身边,又教养成了让人无法喜爱的模样。
廖明霁却会错了意,很意外地看着他,说:“我可绝不会是那样的人。”
厉温珣一顿,不禁笑了,说:“我难道说的是你吗?那要这么说,你我不都是这一类人吗?”
廖明霁也笑了,“我是真紧张了,这些年深以我父亲这方面的所作所为为耻,生怕自己做错,对不起泉下母亲,但凡别人对我有一点误会,那都是非解释清楚不可的。”
厉温珣见他提起亡母,便不好玩笑,只轻声说:“廖太太如果在世,见到现在的你,一定很引以为荣。”不想气氛太沉重,又故意多问道:“那你带了这些能干的人来首都,家里的生意是谁在打理呢?”
廖明霁淡笑一笑,说:“家里别的生意,我父亲和叔伯他们自然会管好,至于纺纱厂,是我母亲的,她未婚时就已经在打理,本来是打算交给我姐姐,后来让我管了几年,现在,是我外祖家的一位表妹在负责。”
厉温珣露出钦佩的表情:“原来你家里的女孩子都这么能干。”
廖明霁笑说:“彼此彼此吧,孟元也是很能干的新女性。”
这话厉温珣不能更同意了,便把厉孟元自回国后做的那些慈善事业,学生资助,病儿救治,女子免费夜校等等,样样说给廖明霁听,谈到兴头上,忽然对上廖明霁微微含笑的双眼,心头蓦地惊觉,好如一瓢凉水浇下来,顿时住了口。
廖明霁见他突然停下,便问:“怎么不说了?她哄你姨父资助培明小学,然后呢?”
厉温珣心里大愧,看着他,讷然道:“抱歉,我忘形了,不该,不该这样炫耀姐姐。”
廖明霁‘哦’了一声,很自然地一拍他的肩:“何至于此啊温珣,你我之间,不用这么小心的,况且我也喜欢听你说这些。”
厉温珣仍是不好意思,沉思一番,朝他真诚地说:“你我之间,有些事情也是一样的,父母亲人,有时终究只能陪我们走一段路,而今所能做的,不过就是,珍惜眼前人罢了。”
廖明霁霎时愣了,呆呆地望着他。
心脏挣脱了身体理智的控制,在胸膛当中砰砰地跳动,那一股澎湃的温暖的激流冲撞在肺腑,让他几乎有流泪的冲动。
不是没有人安抚过,劝慰过他,但今天的这个人是厉温珣,那就是谁也比不了的。
半边手臂都像泛着一阵酥麻的感觉,他努力地抬起手来,往厉温珣搁在膝上的手背上,郑重地拍了两下。
言语不足以表达心情,他只是朝他投去温情的目光,许久,才说:“是啊,珍惜眼前人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