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明霁对厉温珣邀他去书房这件事,是从心底里感到意外的。
男人的书房,有时就像女孩子的卧室一样,是属一方很私人的空间,非亲近之人不能入,廖明霁还不敢自信自己已经是厉温珣亲密的朋友,因此跟在厉温珣身后上了楼,走在廊上,很有一份难以形容的紧张。
厉温珣这边,倒是看不出有什么不自然的地方,边走边脸上带着笑给他解释:“我家这老房子,就是这样绕来绕去的。”
廖明霁忙说:“一点都不绕,要再走一圈,我就能记清方位了。”
厉温珣低头一哂:“那是你的记性好罢了,我这是习惯了自己家,上别人家要也是这样的老宅,还真不敢乱走。”
他这样随和地说笑,真让人如清风拂面一般,廖明霁今天自进厉家的门开始,就一直处处都开心畅快,此刻更是到达顶峰了,不由玩笑着说:“原来如此,我记下了,下次要请你,一定得是进门一眼,四面八方都阔朗的地方,保准不让你绕乱。”
厉温珣却不接这话,只笑笑说:“我倒是愿意在家里多陪陪姐姐。”
廖明霁说:“这就更好办了,我可以直接请孟元——对了温珣,我有件事想要冒昧问一问。”
厉温珣见他忽然正色,便问:“什么?”
“申艺戏楼的玉堇珠小姐,”廖明霁斟酌着说,“和孟元是好朋友?”
厉温珣有些意外:“是我姐姐之前在洋行买的东西……”
廖明霁忙解释道:“倒不是我闲着打探这些,只不过前些天,我有一位生意上的朋友邀约吃饭,说请了大名鼎鼎的玉老板作陪,昨天我知道了孟元买的东西是送到申艺戏楼的,总觉得该问一问。”
厉温珣脸上的表情,一时变得古怪起来。
恰好到了书房门前,他便开了门,伸手说:“请。”
廖明霁看出他的变化,有些谨慎地笑说:“怎么了?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厉温珣邀他进了书房,也冲他微笑了笑,“不是。”又思忖片刻,道:“她是姐姐从前在温诚女中读书时最好的朋友,当年也考上了大学,但……这中间有许多事情,总之她没能去上学,而是成为了一个戏曲界的名人,‘玉堇珠’是她的艺名,她本名叫做新瑾珠,她的妹妹新瑜珠,就是那天晚宴上的那位女主持者,你大概还有印象吧?”
廖明霁微眯起了眼睛,想了一阵,点头:“明白了,多谢你解答。”
话虽如此,分明看厉温珣神色仍有些不对,他不免胡思乱想了起来。
这玉老板和厉家的关系,难道真的很紧密吗?是哪一种紧密呢?
应该,只是和厉孟元有关吧?
厉温珣见他面色沉沉,自己也觉得不大自在,面上作出一番笑意,说:“明霁兄,我有个请求。”
廖明霁忙说:“请讲。”
“料想你的饭局,必然是有生意上的事要谈,但我想,如果不耽误什么要紧事,还请你照顾玉老板一二。”
廖明霁一顿:“这是应该的,既然她是你,你们的朋友。”
厉温珣听着这话音,觉出了一点不对,忙说:“倒不能算是我的。当初她和姐姐相处很好,确实也经常来家里玩的,但我那时候尚且小,边珣就更小了,他甚至都不记得这些,我也只是叫过几声瑾珠姐罢了。”
廖明霁心底登时豁然开朗,不禁有些好笑,暗叹自己可真是到处寻敌了。
“知道了,”他点头说,“我会的。”
厉温珣望了望他,眼底仿佛有些疑猜,却还是轻笑着,淡声说:“其实也是我多虑,玉老板到底是场面上的人,这样的饭局,即便有什么……她也未必应付不了。”
廖明霁不禁怔了。
他认识的厉温珣,是如春风般坦然自若的,像现在这样,微微垂着眼帘,竟有些躲避视线的意思,可绝不寻常。况且他的话里仿佛隐含了不止字面的深意,让人忍不住仔细咀嚼。
廖明霁是很敏锐的,他把身子往前倾,两只眼睛都盯在厉温珣脸上,“听你的意思,似乎是对我有些不满?觉得我这饭局要名伶作陪,很不正经吗?”
这话就直接过了头,厉温珣如坐针毡起来,冲他尴尬地笑了笑。
廖明霁便知道自己猜对了,心里又苦又甜。
“温珣啊,”他叹息,“我在你眼中,有这样不好的印象吗?”
厉温珣万不想再谈这个话题,只好说:“抱歉,我失言了。”
廖明霁含笑:“我问这位玉老板,就是想她大约是你们认识的人,我不能失礼。既然她确实是孟元的朋友,我肯定要更有一些礼貌,不过退一步说,即便她不是,我难道就是那种惯拿女子取乐的人?这饭局是别人组的,我不好多言,去了不过就是谈几句话,喝一两杯应景而已,至于那寻欢之事,委实敬谢不敏,你不信,不如随我一起去好了。”
厉温珣窘迫得耳根都泛红了,忙连连说:“好啦好啦,是我错了,我再次向你道歉,好不好?廖老板别见怪,我给你倒杯茶赔罪。”
说着马上就伸手去提桌上的茶壶,廖明霁却很快地追过去,按住他的手,嘴里说:“不用,不用。”
两人就这么站在桌边,距离极近,四目相对,厉温珣微微愣住,片刻之后,把手从他掌下抽了出来,站直身体道:“好吧。”
掌心那点温热的触感稍纵即逝,廖明霁恰到好处地掩饰了自己的失望,看着他低声说:“我是开玩笑的,哪里就要赔罪了。”
他们所站的地方,就在书房的窗边,外面暮色深沉,只能模糊看一点窗外院子的树影围墙,厉温珣正想着说点什么,打破这一阵的古怪氛围,廖明霁便主动往房内的一面书架走过去几步,说:“这些都是你的藏书吗?我看着有一些英文的。”
这一举动很合厉温珣的心意,他松了口气,过去说:“是的,这是我带回来的,可惜在路上遗失了一口箱子,有几本很珍爱的原版书没有了。”
廖明霁心内计算了一番,问:“具体是什么书呢?洋行的货船过四五天就要出发,我让人去寻一寻,虽然慢了点,但也许能找到也说不定。”
厉温珣随口一提,不想他就这么上了心,有些不好意思,说:“不用麻烦了,只是那些书是以前读书时用的,心里觉得有意义,其实寻新书也不难,不过也没什么意思,还是算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