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顺着往上看,是一个满脸横肉和肉疙瘩,大腹便便撑得西装都要爆开的男人,正满脸玩味地俯视着他。
出于一些不幸的童年记忆,沈汀觉得自己对长得过于肥胖的男人过敏,具体体现在一看到他们就想吐。
但不能吐在双亦谦的店里,他对自己说。
于是沈汀强压下胃里阵阵上涌的酸水起身,问道:“有什么事吗?”
那个男人就笑开了,说“你还敢问我什么事啊?”。
随后伸出他粗短肿胀的食指,指着身上岌岌可危的白衬衫说,“知道我这身衣裳多少钱吗?”
又手一转,指着沈汀的鼻子说:“知道你小子刚刚闯了多大的祸吗?”
沈汀皱了皱眉头,后退了一步,拉开了脸与那根油腻腻的食指之间的距离。
他们这边的动静太大,已经有不少视线聚焦过来,更刺激了那人砸场子的兴致,他一手得意地叉腰,一手伸出三根香肠似的手指,道:“三万,三万的高定!”
“现在呢,都被你个不长眼地毁了!”
他扯过衣领的一角,抻着脖子,努力地要给沈汀展示:“看见没,那么大的一块酒渍,你说你该不该赔?!”
沈汀眯着眼看了看,确认上面最多就两个微不可见的小圆点后,道:“我可以帮您清洗。”
“你来洗?这是你一个服务生能碰得东西吗?”
“我只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赔钱。要么,嘿嘿。”那人上下打量起沈汀,脸上的冷笑逐渐变得猥琐,他忽然贴近,凑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道,“你陪睡。”
沈汀大脑轰然炸开,人还没反应过来,手上的托盘就已经对着面前那颗斑秃了大半的脑袋砸了过去。砰的一声里,众人惊惧。
“滚。”
“操你丫的,”沈汀用了十成十的力,砸得那胖子眼前阵阵发黑,十秒之后才缓过心神,拿手指沾了沾额头上溢出的血,眼神之中再无戏谑的轻佻,全成了恶狠的杀意,他转头对一边看热闹的兄弟伙说:“给他娘的脸了,还不快上啊。”
随即抄起手边的酒瓶,一把朝沈汀扔过去。
沈汀从来没准备立正挨打,他反应极快地向右闪避开,听见酒瓶在地上碎裂的声音,知道今天晚上这个酒吧是逃不掉一场混战了。
对面的拳脚来得比预想中的更快更猛,狂风骤雨似的不给人一点躲闪的空间。在混沌的灯光和众人的尖叫中,沈汀寡不敌众,在混乱之中头部和腹部都挨了好几拳,脑子有些发晕,只能凭借着本能在几个人之间周旋,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拖着时间等保镖来。
忽然人群中又是一阵惊呼,面前几个人动作骤停,纷纷转移了视线。沈汀身体脱力,眼冒金星,视线里的一群人乌泱泱的黑影一般,缠绕在一起分不清楚,周遭全是刺耳的铮鸣声,中间恍惚还有几声男人的惨叫。
就在沈汀飘飘然将倒未倒之际,手腕传来温热的触感。他低头看去,眼前一花,被突如其来的巨大的力道拉了一个趔趄,没等他站稳,又被人强拉着硬挤过拥挤的围观人群,一路跌跌撞撞地闯过几个拦路的保镖,从酒吧里冲了出来。
等到被室外冰凉的晚风迎面吹了五分钟,沈汀终于从大脑晕乎乎的状态中清醒过来,面前一直拉着他狂奔的校服轮廓也在鹅黄路灯的照明下逐渐清晰。
季云起怎么在这?
他疑惑地想,随后目光低垂,看向两人手心与手腕的紧密贴合处,缓缓停了下来。
“季云起。”
“怎么?”
季云起跟着他停下,回头问。
他完全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好像觉得这荒诞的一切都理所当然。
两人已经跑到了一座桥上,河风吹得还算轻柔,伴着哗哗的流水声,沈汀无言地看着眼神懵懂的季云起,晃了晃手腕。
“哦哦。”
季云起这才发觉自己攥人的手劲大了些,立马松开,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沈汀抬手活动了一下发红的关节,道:“谢谢。”
两个人在学校里半熟不熟,携手从充斥着血腥与暴力因子的酒吧一路狂奔出逃的时候尚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和酒气,等到此刻激情退却,荷尔蒙降温,两人并立与河桥之上,一个穿着酒保服,一个穿着校服,看着杨柳依依,明月皎皎,才发觉事态失控,气氛有些尴尬。
沈汀垂眼揉着手腕,神情专注,似乎没有要发言的欲望。
季云起单手扶着栏杆,左顾右盼假装很忙,其实怀着满肚子的疑问,踌躇半天也没想好捡哪个开口。
最终,半晌后,沈汀抬眸,两人视线莫名地撞在了一起,然后同时开口,齐声问道:
“你(你)怎么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