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老师也听见了,冲他挥挥手:“今天的鱼还没喂,你去吧,我去看看鱼儿们。”说着,她按动电动轮椅,轮椅拐了几个弯,在假山处的池塘边停下。
韩谌确定姥姥停稳了,才拿出手机,几个未接来电,却是一个陌生号码。
思忖着要不要接之际,对方又拨了过来,韩谌接通,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不怎么熟的声音,却是老朋友了:
“韩谌吗?是我,许识舟,有件事,关于一筠的,我想跟你谈谈。”
许识舟约在了一家茶室,隔间内散发着清甜的茶香,热气氤氲。
韩谌在许识舟对面的红木椅上坐下,没跟他客气,自顾自斟了杯茶:
“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号码?”
许识舟不答反问:“那你呢?高三下学期,你给我打过很多电话吧?你又是怎么知道我的?”
韩谌冷笑,不再跟他废话:“说吧,你想跟我谈什么?”
“你和一筠在一起了,是吗?”
韩谌皱起眉,觉得这人知道的实在太多:“谁告诉你的?”
费尽心思求证的一切都变成了现实,许识舟的表情刹那间极为怔松,沉默许久,才开口:“一筠没有告诉你吧?她曾经……”
……
人走茶凉,许识舟端坐在木椅上,茶室内很安静,静得让他心生恐慌。
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想起很多年前,他和沈一筠背着书包,晃晃荡荡走在上下学的路上。
沈一筠总是走在他前面,昂着头,像个志得意满的将军。她学习成绩那么好,从小到大都是年纪第一名,一次考试得的奖状比他小学生涯加起来的都多。
每次他们回到家,沈一筠站在门口冲他挥手道别,再迈着轻快的步伐上楼。
关上门,他爸立马收起笑,指着他的鼻子骂他:“废物!不中用的东西!你看看人家沈一筠,每次开家长会都在领奖台发言,再看看你!考那么点分!我怎么就要了你这么个不长脸的玩意儿!”
许父许母非常反感他和沈一筠交朋友,不光是因为他只是片衬托红花的绿叶,还因为他父母极其厌恶沈建忠的为人作风。
升初中那年,沈建忠发了大财,在街坊邻居面前扬眉吐气,恨不得用脖子上的大金链子闪瞎他们的眼。
许父在阳台上看了看,“呸”一声:“什么东西!”回过头看儿子在玩卡片,揪着耳朵骂,“你还天天跟在人家闺女后头,没出息!”
后来,沈家破了产,他们家火锅店的生意却越做越红火,他父母就更不同意他和沈一筠交什么朋友。
搬家那天,他爸妈阴阳怪气地问他:“那丫头过来送你,你怎么不理人家?”
许识舟没有回答,心里却松了一口气,他想,他总算可以摆脱沈一筠经年累月留下的阴影。
哪怕离别时浓重的不舍几乎快要压垮他,许识舟却无声地扬起嘴角,他只是笑。
没有沈一筠的日子,果然轻松很多,虽然他爸妈仍旧对他的成绩不满意,对他的一切指指点点,对许识舟来说,却不像以前那样窒息压抑得让人崩溃。
直到他再次碰见沈一筠,她变了好多,不爱说话也不爱笑了。
许识舟知道,他爸欠了一屁股赌债,为了还钱,沈一筠甚至没有去一中读书,反而拿了承明的钱,和他一起,读同一所高中——
哪怕承明,也是许识舟用尽全力,花了他爸妈许多钱补习,才够得上的高中。
沈一筠好像总是轻而易举就能拥有他梦寐以求的东西,好的成绩,老师的夸赞,同学们艳羡的目光。
所以许识舟在开学典礼上看到她,听到周围同学的讨论,脑中只剩下嫉妒,浓烈的嫉妒。他想,沈一筠凭什么?他们知不知道她爸是个……
所以他哪怕早就知道他们在一起读书,却从来没有找过她。
他拼命学习,放了假就往补习班跑,等他进入了年级前二十——
她肯定会注意到他吧。
可是没有。
许识舟常常觉得,他和沈一筠的关系,在很小的时候就定了型。沈一筠是站在领奖台上万众瞩目的存在,而他,不过是台下的千分之一。
她的目光也许会落在他身上,却从来不会为他停留。
所以这么多年,他总是认为,他是讨厌沈一筠的。
哪怕他们是朋友,他也讨厌沈一筠。
高三那年,沈建忠出了事,学校里面有不少风言风语,却都只是传沈一筠她爸醉驾撞了人,许识舟算是为数不多知道内情的人。
他有想过找沈一筠聊聊,这个时候,她孤立无援,或许会需要“朋友”的安慰。
手中的电话拿起放下,最终还是没有拨通沈一筠的电话。却被他妈误打误撞看到,以为他要帮她,吓得连忙跟他爸商量,没收了他的手机。
其实就算他们不收,许识舟恐怕也打不出那通电话。
他任由当年的自己像个陌生人,冷眼旁观地看着沈一筠为钱四处奔走、转学离开C市。
一句话都没有说。
所以许识舟现在总是后悔。
后悔也没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