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妍妍出事那天,雨下得突然。
那天的雨似乎永远不会休止。
左手腕留着和夏妍妍脸上如出一辙的伤口,像是某种残酷的联结。疤痕在雨天会发痒,像无数蚂蚁啃噬着陈旧伤口。
宋渝看了一整晚的雨。
最痛的不是被冤枉,而是她们都心知肚明的真相:夏妍妍需要个毁容的理由逃避母亲的期待,而宋渝需要个被憎恨的理由离开那段扭曲的友谊。
夏妍妍回学校那天,班里安静得诡异。
她右脸贴着硅胶贴片,鹅黄色丝带换成宽大的医用口罩。
她不再明媚,曾经灵动的眼睛现在总是低垂着。
她们的座位被调开了,离得很远。
“妍妍…当初是宋渝推你坠崖的吗?”
夏妍妍低着脑袋一言不发,像是无形的默认。
“宋渝!”
郑皓锡一拳砸在宋渝面前的课桌上。
“你还是人吗!妍妍不是你最好的朋友吗?你连这种事都干得出来!”
夏妍妍站在他身后,面无表情地目睹一切。
(妍妍,你告诉妈妈,是宋渝推你害你毁容的吗?)
(…不是宋渝,是我自己不小心——)
(就是她!你们俩一起去的后山,凭什么你毁了容,她却安然无恙!妍妍,你只要咬定是宋渝推的你,所有人都会站在你这边,后山又没有监控,到时候妈妈就告她,大不了找她家赔钱……)
(不行!不行的!妈妈,宋渝是我的朋友!)
(朋友?你觉得现在,你和她做得了朋友吗?你只要按妈妈说的做,妈妈拿到钱以后就带你去国外治疗,你不会毁容,妈妈也不会怪你……)
(……)
(夏妍妍,是宋渝提议得你去后山!)
(夏妍妍,是宋渝推得你滚下山腰!)
(夏妍妍,是宋渝害得你毁容!)
是宋渝。
是宋渝!
“不是我!”宋渝猛得拍桌而起。
“就是她。”夏妍妍忽然出声。
她盯着宋渝,眼底是一片死海。
“是宋渝。”
夏妍妍的声音像把生锈的刀,缓慢地割开凝固的空气。所有人都转头看她,包括攥紧拳头的郑皓锡。
宋渝的指甲陷进掌心。
那个曾被她当做最温柔的声音,如今强行把莫须有的罪名安在她身上。
那个曾经在桂花树下对她笑的女孩子,现在站在人群中央,指认是自己害了她。
“是她推我下去的。”夏妍妍继续说,声音平静得可怕,“因为嫉妒。”
教室里炸开窃窃私语。
“果然是她!还死不承认,偏要当事人当众指出来。”
“死鸭子嘴硬呗!宋渝什么人啊,幸好我一开始就看她不爽了,真恶心。”
“也是苦了夏妍妍。人家拿真心对她,她却反手把人推下山……”
郑皓锡猛地揪住宋渝的衣领:“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宋渝忽然想笑。
她没反抗,越过郑皓锡的肩膀,直视夏妍妍的眼睛:“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吗?”宋渝的声音很轻,却让整个教室突然安静,“我竟然…还有点高兴。”
你想演戏,好啊,我陪你演。
夏妍妍的睫毛颤了颤。
“终于不用再当你的影子了。”宋渝掰开郑皓锡的手指,“也不用再听你说——”
(宋渝,拍照时要笑。)
(宋渝,今天我家没人,你来我家写作业吧。)
(宋渝,我们一起摘桂花做桂花糕吧。)
(宋渝,我们会是一辈子的好朋友对吧。)
“夏妍妍,以前你送我的仓鼠,其实早就死了。”
如你们所说,我就是这么冷血、不堪。
班主任匆匆赶来时,宋渝已经收拾好书包。
“宋渝,你回去收拾东西,搬到隔壁寝室!”
宋渝没说话。与夏妍妍擦肩而过时,脚步没有半分停顿。
“宋渝!”郑皓锡在走廊拦住她,“你就这么走了?”
“郑皓锡。”宋渝转身,“你喜欢她对吧?”
男生的脸瞬间涨红:“关你什么事!”
“告诉你个秘密。”宋渝凑近他耳边,”她妈妈最讨厌的,就是她和你这种人来往。”
宋渝转身走了,没看到身后男生惨白的脸。
左手腕忽然隐隐作痛。
雨又开始下了。
真烦人。
桂花被雨打落满地。
宋渝毫不犹豫地迈脚踩过。
她忽然希望这场雨下得再大些,好冲走所有关于桂花的记忆。
…
她变了很多。
不再那么耀眼了。
成绩也一落千丈。
曾经被她拒绝过的高年级男孩子,把她堵在走廊,调笑着喊她“丑八怪”。
宋渝有时会路过那里。
渐渐的,面对宋渝,夏妍妍眼中的恶意比那些男生还明显。
宋渝熟视无睹,离开得干脆。
“这就是你那朋友啊?真够没良心的。”
身后的男生嘲讽道。
无所谓了。
她这辈子,都不想再与夏妍妍有任何纠葛。
…
上课铃刚响,走廊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有人要跳楼!在女生宿舍!”
“好像是夏妍妍——”
宋渝的铅笔尖“啪”地折断。
宿舍楼顶,夏妍妍单薄的身影摇摇欲坠。
她长发飞舞,白裙角沾上泥灰,像只破碎的蝴蝶。
从那天起,长发要因治疗被剪断,白裙子也从此被血染成污迹。
她扯掉了硅胶贴片,狰狞的疤痕完全暴露在阳光下,右脸像幅被暴力撕毁的画。
“都是宋渝...”她的声音被风吹得破碎,“都是她害的...”
宋渝站在人群最前端,看着夏妍妍赤脚踏在房檐边缘。那双曾经漂亮的眼睛如今布满血丝,像两盏即将燃尽的灯。
“她推我...她毁了我的脸...”夏妍妍的哭喊混着哽咽,“她抢走我的一切...”
每句指控都像钝刀,一下下剐着宋渝的神经。她看见校领导焦急地瞥向自己,看见同学们窃窃私语,看见郑皓锡红着眼眶攥紧拳头——
所有人都等着她的反应。
多可笑。
连寻死都要栽赃给我。
“夏妍妍。”
宋渝慢慢举起左手,手腕的伤疤——那是一个月前夏妍妍坠崖时,宋渝为拉住她被岩石割伤的痕迹。
她声音很轻,脸上不知是雨还是泪。
“需要我陪你跳吗?”
人群忽然炸开对宋渝的斥责。
“宋渝,你疯了!”
“你知不知道你在胡说些什么!你对生命就那么轻贱?!”
宋渝充耳不闻。
她转身的一瞬间,夏妍妍突然瘫坐在地。
她单薄的身影摇摇欲坠,泪水止不住地流:“…对不起…宋渝……对不起…”
她的声音太微弱,一吹就散,谁也没有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