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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假作真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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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宣咸嘉年间,陕西兵连祸结,民不聊生。李翊兄弟起兵米脂,十几年东征西讨,奄有西北以争衡天下。李翊妻族高氏世有从龙之功,男儿文则入仕为官,武则效命沙场,女儿数与李氏通婚,更为他们养育子嗣,绵衍宗枝。姬姜相从,荣华弈世,换来武帝猜忌入骨,并由此引发乾宁末年的两场高层动荡:乾宁二十一年,李鼎突患风疾,口不能言,储位之争空前激烈。中书令周洛推荐了空入宫炼药,待其病情好转,又恃天子宠信,诬告武安公主李贞暗中勾结高启,意欲扶立刚从金陵接回的李默为帝。李贞和李默的父亲李亨同长于先皇后高氏膝下,与高启皆以舅甥相称。年初景军渡江,南京危如累卵。李默被江颢送回长安,甫一抵达便受姑母牵连入狱。武帝雄猜之主,年愈老迈,性愈执拗,驸马连璧三番伸冤不闻,为救公主及阖族老小,被迫对所有捏造的罪名供认不讳。周洛趁势铲除连家势力,诛杀连璧和他的所有子嗣,流放其弟连瑬、连珙、连璞全家,唯李贞以帝女身份逃过一劫。乾宁三十六年,愈发昏聩的武帝又不知从何处听到风声,坚称高启驻守潼关的三子高褒与其女高见月——即平乐郡王李勰的王妃内外勾结,密谋拥立亲家李利为帝。李利由来柔懦,见冤狱再兴,当即将丧女不久的高氏送入宫中,听任父皇将其勒毙。事后潼关兵马未动,高褒谋逆一事全然无中生有,然而大错已成。人死不能复生,刚愎自用的老皇帝却向李勰发下严旨,命他妥善处理王妃尸首,毋令妄杀之事传出府宅。李勰尽力补缀,乃有日后二女同棺之奇事,声名狼藉,含恨而终。

李勰伪造街口遇刺一事,连瑬一眼就看出了真相。那场豪赌太壮烈,太悲怆,类如高贵乡公讨贼喋血,不在乎无物阵中对手之有无,只要同苍天拼个鱼死网破。前朝四十年,太多恩怨,得权者粉饰,获利者歪曲,秉政者搁置,受害者噤声,奈何殷红的血脉汹涌奔腾,岂是帝之息壤堙堵得住的?回潮的往事勾起连瑬无尽心酸,离开王府后,他步行前往开元寺,在佛前供养了一百零八盏长明灯。堂中光明无量,寺外已是夜色深沉。连瑬打发走驾车迎归的家仆,只身来到泽侯府上。

“他叔来了。”

“姚夫人。”

“你是来找东儿和湘儿的吧?他们都在花厅里等着吃晚饭呢,”姚夫人用围裙擦拭着沾满面粉的双手,从满脸悲怜中挤出一丝礼貌的笑意,“出了韩王这档事,你也没好好过一个生辰吧?天可怜见的,那个孩子才刚过二十,没了爹娘兄长,怎么自己也——唉!”

“世道太苦,李勰也算是解脱。如果上天垂怜,就多多赐福给那一双可怜的儿女吧,”连瑬想起含笑九泉的兄长,将话锋一转,“就像东儿、湘儿一样,也不枉在世间走这一遭了。”

听他说起两个孩子,姚夫人的五官重又舒展开来,“是啊,有陛下和娘娘照顾,他们一定能平安长大——他叔,你晚饭吃过了吗?”

“还没有。”

“我中午煮了锅鸡汤,两个孩子没吃完,正好晚上拿来给他们下面。你如果不嫌弃,我也给你下一碗吧。”

“啊,会不会太麻烦了?”

“一点也不麻烦。我面条擀得多,吃不完就浪费了,”姚夫人摆摆手,冲他淳朴而亲切地笑道,“你先去花厅等着,面条一会就好!”

连璧死在与妻子恩爱最浓的时刻,阴森可怖的大牢里,他得知李贞有了身孕,带着无尽的慰藉与眷恋饮下毒酒。李贞避难乡间,生下独子东君后身体极度虚弱,方寻来刚刚产女的姚夫人做小儿的乳母。姚夫人的丈夫薄情寡恩,恨女不为男儿,连带对妻子也极尽凌辱磨折之能事。李贞心中不忍,遂舍下大笔钱财,将与男人彻底了断的母女收在身边。一国公主与乡野村妇患难相交,情同姐妹,两人共同抚养一双儿女,衣食住行,分毫不假以人手。重返长安后,李贞更将姚夫人的女儿认作义女,取名“湘君”,与东君一般看待。两年前,武安公主不幸病逝,感其拥立之功,泰和帝李默亲临祭吊,并特封湘君为“永嘉郡主”,姚夫人为“和义郡夫人”。忆昔侯府一朝倾堕,连璧为保宗族慷慨赴死,留下孤儿寡母苦苦支撑门楣。连瑬对姚夫人多年的辛劳万分感激,对过早失去父亲、却如父亲一般谦逊、文弱的东君尤为爱怜。他走进花厅,正瞧见侄儿手捧《昭明文选》坐在灯前,往年骈四俪六的贺文、奏表,都是泽侯这般一句句摹仿、润色写就的。死生大矣,东君面上难掩悲痛,而妹妹在不远处逗弄着土狗“黄耳”,一把零食,就能指挥黄耳叼球、坐下、趴倒、打滚,他又实在想看。

“东儿、湘儿。”

“叔父!”东君拱手行礼,被妹妹拽得跪在地上,“东君、湘君给叔父贺寿,愿叔父鹤瘦松青,精神与秋月争明(注5)!”

原词最后写的是 “安石须起,要苏天下苍生”,而东君则没有那样大的野心,“愿叔父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注6)!”

“你们乖,快起来吧,” 连瑬略有嫌弃地推开一身尘土、在脚边打转的小狗,笑着坐到湘君让出的摇椅上。他打量两位侄儿半天,欣慰地感慨道,“一眨眼,都长这么大了。看来有些事情,也不必瞒着你们了。”

李亨死后,李元、周洛权势日盛。李贞与李利暗中联手,以婚姻稳固两方盟好。奈何韩王世子李旭与王妃——连珙之女连祺琴瑟不调,成婚不久,李旭便独自搬出王府,日日在秦楼楚馆中寻欢作乐。连祺孤枕衾寒,难耐寂寞,竟和李旭、李勰兄弟的表兄兼伴读孙觉勾搭成奸。她年纪尚轻,等发现腹中结下孽胎,变化的身形已无法掩藏。孙觉生怕担责,抛下情人远走高飞。李旭听闻消息,平日里温文尔雅的贵公子忽然变了一副嘴脸,他赶回家中,关上房门,摔烂方杌,高举木腿,暴风骤雨般砸向妻子的身体。韩王夫妇同李勰赶到时,世子妃已经被打得昏死过去。只见她满头、满脸全是血渍,左腿膝盖彻底碎裂,变形的手指仍紧紧捂住隆起的小腹。韩王李利喝止长子的暴行,将他赶出府外。王妃又借口旧疾复发,请来郎中为连氏秘密诊治。夫妇二人虽不急于惩处儿媳,可谈话中充斥着“政局”与“名声”,全然不以连祺的身体和胎儿的性命为念。为了保住两条人命,李勰自毁清誉,强称自己引诱长嫂,大悖人伦之常,以一人身受四十杖家法,维系摇摇欲坠的李连同盟。李辰出生后,孙觉被李勰寻回,曾经沧海难为水,连祺与他再无恩义可言。亲生之子,如今锦衣玉食地寄养他人膝下,孙觉惭怍无极,面对李勰,更觉尽此生难报恩情于万一。他为这位昔日的伴读鞍前马后,鞠躬尽瘁。即使家主身故,他仍坚守在空荡的王府之中,践行韩王的遗志,至死不渝。

所有事情都有迹可循。晚辈自以为隐瞒得天衣无缝,在长辈眼里不过稚子游戏,实在算不得秘密。湘君虽曾对此事略有耳闻,听连瑬说完来龙去脉,仍感到震惊无比,“承袭韩王之位的世子,竟不是李勰的亲生血脉?”

“那又如何,当今圣上不也是义宗的养子?”

李默登基后,追封养父李亨为“义宗”,将其神牌请入太庙。连瑬听得眉间一皱,“东儿,言行切记分寸!”

湘君也不满道,“怎么,亲生就高贵一些吗?那你今后进宫,千万别向皇上下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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