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漾突然有点听不懂自家头儿最后那句话什么意思,掌心揉了揉脑门,压低声音问:“......时队,咱真给那家伙按自首算?”
时潇挑起单边眉梢,翻着笔录的手一顿,瞟了眼吴漾:“吴漾,什么时候算不算自首是我们说了算的?他是原地报警了还是主动投案了,他不是请过来的吗?三次。”
吴漾加快脚步赶上时潇越迈越大的步子,疑惑地问:“带来的档案联系方式已经核实完毕,确认过只有祁芙祺,依然处于失联状态,那您要自述材料是......?”
“那个啊,他的权利,提一嘴而已,对了,他要是真写自证材料,跟案件有用的信息筛出来,没用的先存着,等用的着的时候再说。”时潇波澜不惊地合起卷宗,将卷起的袖口重新放下,抚平褶皱,“梁涛不是供出来薛竹地址了吗?走手续把她压进询问室,梁涛情绪不对,似乎跟她那个男朋友有怨怼,想办法先搞清楚。”
时潇顿了顿,收回略带轻佻的语气,敛去所有情绪色彩,快速扫了眼生机盎然的窗外绿意,沉声说:“寻尸启事先撤了,通知祁芙祺的直系亲属来局里做亲缘关系鉴定,辛苦。”
吴漾连连点头,等到跟时潇在走廊转角分道扬镳,脚步一顿,猛然意识到他除了公务外,好像还忘了一件事,倒了几步退回去发现时潇已经握上门把手,全当没看见,眼观鼻鼻观心地继续往前走。
......得,受人所托,他还是多少靠谱点,所以找誰问一嘴又不至于打草惊蛇?他也奇怪,明明就在草窝里待着,近水楼台先得月那么简单的道理不懂吗?问他干吗?他像是很八卦顶头上司的人吗?
时潇拧开门的瞬间下意识垂下眼,两道目光瞬间靠拢,果然瞧见到声音的林晦抬起脸笑得露出整齐的上排牙,藏蓝色的警务服披着阳光,倒是锦上添花地又添了点暖意。
时潇一眼就看透林晦的心思,拉开椅子坐回办公桌后,不咸不淡地堵回去:“不吃。”
“行。”
林晦一点没做犹豫应下,反手拿过手机,脸却冲着似笑非笑的时潇,低下头手指在屏幕上倒显得格外忙碌。
时潇挑挑眉,环起手臂,扬声再次重复道:“林晦,我说我不吃。”
林晦干脆把嗯当成标点符号,随口应着,明显没往心里去,手上压根不停事。
“时潇,我听见了,不出去吃就在局里吃呗,你难道想吃食堂,那我现在退了?”林晦拉开抽屉,从里面掏了点密封好的枣糕,放到时潇面前,轻声说:“其实我觉得吧,你出来的有点晚,现在食堂人肯定不少,要不咱明天晚上再吃食堂,时潇你饿吗?我还有点零食,你——”
时潇斜了眼惨兮兮的跨了大半个桌面半个机身都探出去桌角的手机,手机给面没掉下去就够给这小子省钱了,自从林晦挪旁边,动不动就吃顿好的奖励自己,关键每次还得拉着他。
时潇干脆地,“刺啦一声”撕开半透明的塑封包装堵林晦的嘴,咬了口眉头微皱,咽下才开口:“林晦,你蜂蜜是不是放多了?起开,自己再拿一个,味道不都一样,你还能不是一锅做的?卓定远到底为什么不去,别拿上次理由搪塞我,他要真有这毛病能进外勤岗?要真是连带犯人体检押看守所都得犹豫半天做心理工作,他能干?更何况法医室不比医院......,理由呢,你俩串好口供了没?”
“甜吗?时潇,那你要不换这个,这个包装的才是我做的,那个我顺来的。”林晦拿起包装眯眼看了眼色泽,蹭的一声倒回自己桌子旁,从满满当当的抽屉里翻出几个全透明的塑封色泽金黄的包装袋,眉眼微弯:“现在没到季节,酸枣药性不够,等过两个月果子下来了我再多学......做点,我觉得酸枣糕挺好吃的。”
听到林晦话里明显的停顿,时潇一挑眉梢,不动声色低头扫视着两种包装比较,手指一拨,给后来的枣糕翻了个面,瞧见藏起来的背面明显技艺不精,被挡起来的孔洞大小不均匀,喉结沉了一下,嘴角微勾,刺啦一声撕开包装。
林晦略微皱起来的眉头,瞧见时潇面无表情地撕开第三个时松了半分,眉眼微弯,解释道:“他确实有点怵医院,也确实淋了场雨,三病五痛也正常,——但他在躲人,就是给我们提供线索那姑娘,心挺善的,我不好仔细问,自己看的,好像是卓定远以前谈了段时间的姑娘,其实我跟卓定远去的时候,那姑娘再被领导训,看见了总不能真不管,就上去解了围,其实都知道是暂时的,没什么用,还是揪着衣角跟我们道谢,梁涛那事也是顶着压力跟我们说的。”
时潇若有所思放慢咀嚼速度,沉默半晌才问向含笑的林晦:“......卓定远解的?”
林晦支起手肘托起下巴,指腹摩挲了几下下巴,狡黠地眨眨眼,笑意明显藏不住,摇头道:“哪儿呢啊——他躲楼梯间了,我去的。说实话,要他真有这胆气,也不至于这姑娘找上门问他原因的时候,吭哧瘪肚半天说不出个理由,最后才给了句我们不合适。......其实是这小姑娘有留学的机会,没给卓定远说,他从人家爸妈那儿知道了,怕耽误人家,自己单方面做的决定,黎杰说那阵子卓定远半夜把被子都哭湿了。”
“......你不赞同?”时潇慢条斯理擦着手,懒洋洋地问:“黎杰不是想给卓定远创造机会吗?你在中间当什么棒子,还拉上我?”
林晦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抬起左手伸出两根手指随意晃了晃,瞳底清晰地映出神情闲散自若的时潇,等噱头赚足了才开口,带着几分正色:
“唔,怎么说呢?可能一个人的习惯不同,我其实不太习惯替别人做决定,只我自己片面的感受,我觉得卓子有点......在逼着那姑娘做决定,这几次接触下来,也不算,就算没接触,选择真摆面前的时候,人会自己做选择的,用不着别人搀和进来,而且我真不觉得现在的交通通讯手段,距离会是什么不可逾越的鸿沟。就算咱假期不多,飞来飞去确实不方便,但是吧,打个视讯的事儿或许没那么难——”
时潇曲起手指敲了敲桌面,姿态闲适地靠回椅背,阳光打在略薄的眼皮,混着冷淡的目光投向林晦,不咸不淡地开口:“然后呢,棒打鸳鸯的事儿拉我干什么?”
“我不喜欢鸳鸯这个词儿,只有蜜月期就挺怪的。”林晦慢吞吞开口:“而且那姑娘可能订婚了,也可能不是,但是卓子相亲都相了那么多次了,就......反正我觉得挺怪的,那个姑娘性格挺洒脱的,也挺拗,我没挑明,但其实也征求过她的意见,她的态度挺明显——断了就是断了,我私底下问过卓子,也没反驳,我觉得真没必要再互相打扰。至于拉上你——主要还是梁涛不对劲,真没想那么多。”
高大的香樟树被微风吹动,沙沙的树鸣声,季夏的夕阳照在蓝顶白墙,郁郁葱葱的枝头昨个儿刚被修剪过,若隐若现的香樟木香从残枝断面逸散,跟随窗户里探进打着卷儿的风,透明的塑料包装无声地来回打着摆。
时潇黑沉的眸子直直望进林晦眼底,不知多久,略带慌乱收回对视的目光,往前一探身,干燥的掌心沁出些微汗水,手心一拢桌面上的塑料袋,多此一举回手拿纸包着捏成球的包装,不发一言地身准备出办公室,经过门口时,脚步一顿,拢起的四指默不作声地把岌岌可危的手机从悬崖推回平地。
......蜜月期,啧,他也不喜欢。
卓定远挠了挠头,一错不错地盯着出了法医鉴定中心,中途还去了趟医院,就一直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的发呆的祁芙祺母亲,低声说:“林子,咋整,也不能干站一上午,要不我先去买点吃的喝的,来那么快,老人家肯定一下车就来局里了,你不是还低血糖吗?你早上吃东西没?”
“嗯,我吃了,没事。”林晦想起王春兰满是疤痕的左臂,循着王春兰的视线瞧着拿沙子堆沙堡的小女孩儿们,轻声说道:“行,那你买点低升糖的,这没事,我看着呢。”
卓定远一点头,低头搜了会儿评价,快速道:“成,我找好了,附近有一家,等着!我马上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