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林仙儿发笑,少林众僧怒不可遏,心湖沉声道:“心鉴为女色所迷,犯了清规戒律,自领死罪,阁下作为梅花盗此案的主犯,至今还不知悔改,真是无可救药。”
林仙儿却道:“难道心鉴留书,只说我是梅花盗?他就没有提起什么别的人?”
心湖道:“他本就是受你诱惑驱使,为你盗书,根本不知你在山下的作为,直到得知你作为梅花盗一案的主犯被抓,才知道自己助你做下了多大的罪业,还能再提起什么人?”
林仙儿走到门檐下,掸了掸身上的积雪,笑道:“我不明白,你们都说他是因为我,才犯了戒律,如果他对我的感情当真这样深,已经胜过和你们师兄弟一同修行的情义,情愿触犯少林的铁律也要帮我,那他怎么舍得把所有罪责都推到我的头上?他既然决心一死,为何不干脆把罪名顶下来,为我谋一条生路呢?”
心烛和尚冷冷答道:“他既然已经决心一死,那便是将所有名利恩怨都放下,也看破了女色迷相,留下证词,好教你这个罪魁祸首伏诛,也算他最后做的一点、对得起少林的事了。”
心灯和尚自从得知心鉴的死因,心中痛悔未曾阻止对方堕落,也越发愤恨于林仙儿的行径,当下怒道:“你真是狠毒至极,他是为你盗取经书,你竟然还想让他将所有罪责一并顶下,带入九泉之下?!”
林仙儿笑吟吟道:“我倒是觉得狠毒的另有别人。你们竟然就这样相信了这封遗书,没有亲耳听见心鉴承认,便认定是自己的师弟沉迷女色,犯了大戒,还为此自杀?我若说——自己从未见过心鉴大师呢?”
心眉从怀中掏出用蓝布包裹好的经书,动作轻柔地展开包裹,递给心湖,心湖方丈见了连忙双手接过,另外三位僧人也都上前来看,连一直沉默的心树和尚也上前亲眼看过,确认了是寺中失窃的经书。
几人齐齐念了声佛,心眉转向林仙儿,厉声道:“这是我少林失窃的经书,就在你的床榻下搜到,同时搜出的还有各家失窃的珍宝,你在兴云庄中布下陷阱,要害李探花身边的这两位姑娘,还要将他诬陷为梅花盗,替你们一伙人顶罪,如今人证物证皆在,你难道要狡辩自己一无所知吗?!”
林仙儿看都没有看心眉等人手中的证物一眼,承认道:“是,这些东西是藏在我这里,我收了赃物,自然不干净,但那些丧命的女子难道是我杀的?我是一个女人,就算真有这份心,也做不到。”
心湖方丈道:“你的意思是,梅花盗是个男人,你只是替他做事?”
林仙儿嗤笑道:“不,我从不为任何人做事。只是这江湖上爱慕我的男人数不胜数,他们为了讨好我,什么都能拿出来,财帛动人心,我也喜欢这种被人奉承爱护的感觉,所以并不拒绝和他们往来,世人大可说我风流浪荡,但这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事。”
心烛黯然道:“你想说,心鉴是其中之一,真正的梅花盗也是?”
林仙儿缓缓摇头道:“我说了,我从未见过心鉴大师。”
心眉道:“那这些经书你是从何而来!”
林仙儿眸光流转,看着神色各异的少林僧人,最终目光落在了心湖身上,面上的笑意忽然变得诡异起来:“我若说,这些经书是你们心湖方丈给我的呢?”
众僧顿时齐声呵斥起来:“胡说八道!”、“妖言惑众!”、“你这妖女竟敢攀扯心湖师兄!”、“你害死心鉴犹嫌不足,竟还敢污蔑我少林掌门!”
林仙儿被他们这样怒气冲冲地指责,没有半点畏惧,反而笑得前仰后合起来:“为什么不可能?心湖方丈就拿不到经书吗?他的武功在你们之中是最高的,若他用少林武功突然出手杀了心鉴,伪装成自杀,你们难道能认得出来?你们师兄弟相处多年,认得彼此的字迹,伪造一封遗书想来也不是难事,心鉴一死,少林内部失窃的事有了交代,再把罪责都推在我的头上。”
她的眼中忽然含泪,似有哀怨无限,脉脉望着心湖道:“你好狠的心,若不是你决心要牺牲我,我怎么会把你说出来?”
一时间,心烛和心灯都惊疑不定地看了心湖一眼,连心树都皱起了眉,他们查了经书失窃前后进入藏经阁的人,每一次都吻合的人,除了心鉴外,的确还有心湖方丈,只是他和心眉都觉得心湖为人绝不至于行此等事。
可若真的是心湖......
心树望着同修的各位师兄,看着他们从激愤到沉默,一时间心血涌动,旧日的阴影轰然翻开了重重尘封,和面前久违的故人一同扑面而来。
他念了这么多年的经书,想要放下执着,开解自己,可往事依旧历历在目,未曾消弭分毫,那种跗骨的悲痛寒凉,依旧让他时时缠绵病榻,不得解脱。
那高坐金殿的天子,满朝垂首不言的臣子,冤死无声的百姓,萧然弃官的同僚,还在他的旧梦里挥之不去。
重重宫门,重重殿宇,入目都是繁华,掩埋多少白骨?而在远离繁华的地方,还有多少生灵涂炭?
他已经躲到了少林寺这样的清净地来修行,只望着余生青灯古佛,能常在佛前诵经,度亡魂超生,祈愿这红尘无尽劫后,无穷痛苦的尽头,有极乐彼岸,佑善人永不再落入这滚滚红尘。
没想到,庙堂之高,江湖之远,乃至于这青山古寺,到头来还是逃不出相似的故事,一遍遍在人心利益里倾轧上演。
还有在此间浮沉、斩不断心魔的自己。
在疑心心湖也卷入此中时,他第一个念头就是拼得他们二人同归于尽,也要把这件事瞒下来,决不能让心湖认罪,毁了少林寺千百年的清誉。
哈。
他该这样想吗?
我佛如来是这样教诲世人向善的吗?少林寺的名声胜过冤死之人渴求的公道吗?君父的圣名高过天下百姓的性命血泪吗?
他明明知道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可还是生出了这样的念想,并在意识到这样的可悲后,下定了决心去做。
为了少林寺,为了寺中与自己同修的师兄弟子,为了少林寺在武林中的正道地位,出了一个心鉴已经惹人非议,怎能连方丈都和梅花盗扯上关系?
若少林的声名受损,如何对得起当年收留自己的师父和列位祖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