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之后,县城的最南边逐渐有人聚集,可以说县里除了身残体弱的那些,几乎都到场了,年纪最小的看着仅有六七岁。这些人多聚在外围,靠里站的有近百来人,围着一个简陋的祭台。等到了时辰,他们将迎来祭台的主人,也是众人心中的一位神明。
一切看着都很顺利,时候一到,有一人自祭台南边的高山上而来,缓缓落于祭台之上,身边跟着四名神情同样肃穆的人,在成片火把的光照下,到场之人无不跪伏,没有一个人敢仰头直视。
所有人按照既定的流程跪在各自应该待的地方,这期间居于主位的那人未曾开过一次口,一应事宜皆由她身边的人来负责宣告。所谓吉时到来的那一刻,人人静默,一人主导,带着围绕祭台最近的那群人一同施展出了一种常人所不知的奇诡术法。
然而就在术法还未被完全施展开时,此处早被人布下的一道阵法启动了,同时四周有十余人从黑暗中飞身而出,使得场面登时大乱。施术者无法轻易中断术法,因而只能暂由她身边的四位随从出手平定混乱。
这道阵法将这群百姓分隔成了两批,也将这些人与那五人隔绝开了,但无法将术法隔断。阵法由明幻宫的人所布,出力维系的人也有黎族那边的。除去布阵的,明幻宫这边还有善用符咒和丹药的人,也都各有其职。而殷华辞带来的黎族人大都修习过各类术法,既有族中秘传的,也有遍传于修真界的,多少都帮上些忙。当中有两人是学了离魂术的,斩断术法联系的重担自然也就落在这两人的头上。
殷华辞等人自知是来解救这些平民于危难的,可他们却不这么认为。在这些人眼中,那十多个人是擅自闯入,要坏神仙大事的恶徒。外圈的近千余人仅为阵法所隔,不受术法操纵。一人振臂高呼,便能引得群情激愤。
接连数次的尝试后,他们发现即使己方人数众多,可却奈何不得那区区十几人半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仙人的随从们与之搏斗。直到另一拨人之中有人因为身上的术法被强行打断而表现出异常时,这群人又躁动了起来。
那些人里有他们的亲人朋友,眼见其中有人面露痛苦,有人癫狂大哭,怎能不令人揪心,进而更加痛恨这些擅入之徒。
场面愈发不受控制了,眼看着反抗不成,便有人跪地求饶,高声疾呼,磕头磕到血糊了一脸。
老人哀泣道:“她是山上的活神仙,是老天可怜我们,派她来救济我们的。你们不要害她,要杀要剐就都冲着我这个没几年活的老东西好了!”
孩童哭喊道:“神仙姐姐是好人,她给了我们吃的,拿雪水给我们喝。你们是坏人!是大恶人!你们一定会被雷劈的!”
大人乞求道:“我们只是想过得好一点,不想每天活得饥一顿饱一顿的,想为自己多谋一点的生路,这也有错吗!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想干什么啊!求求你们了,快住手吧!”
据殷华辞这些人打探所知,那昭理教的主教冒充神仙曾对此地的人民施以恩惠,也曾展示过自身的本领,击碎山中巨石以哄骗他们向自己献祭魂魄之力,并称此举为向她供奉信仰,可令她神力渐增。她许诺,终有一日她拥有的神力会大到能夷平群山,让这里的人不再生于困苦,一辈子只能望着高不可攀的大山,她会为所有人挣得一条出路,予其新生与希望。
负责看顾这部分人的两人见此情景心中多有不忍,也有些许的动摇,但因深知自身的责任,就只好逼着自己做个眼盲耳聋的人,再怎么不好受也只能这么受着了。
嘈杂的人群中,有一人趁没人注意时撺掇了几个平时与他交好的年轻人,跑去无人之处一起做了件同样的事。他向母亲央求过多次,后有一回终于从她那学到了向神仙供奉信仰的仪式,但谨记着母亲告诫的他并没有真的去尝试过,直至眼前发生了这种事,他才大起胆子拉上朋友们准备为那位神仙提供更多的力量,以期盼她能因此突破当前的困境。
他与他的朋友们的确做到了,可这些意料之外的力量对那主教来说并非雪中送炭,而是火上浇油。她已有意在不会伤到自身的前提下停止接收所有人的献祭,此举原就让她如履薄冰,而那几人突然做出的举动便如同直接在她脚下凿冰了。
情势顿时大乱,还与这主教之间存在术法联系的人有九成忽然晕厥了过去,剩余那些人身上的魂魄则失去了控制,不到半刻钟就被她尽数吸走了。这时候的主教一跃而起,接着就不分敌我地朝脚下的人群打出了好几道灵力。若不是明幻宫和黎族的人反应及时,再加上有那阵法相护,不知会有多少人当即死于她手。
殷华辞解决了原先的对手后就来与她交上了手。两人同为小乘境修士,起初打得是有来有往,一时难分高低。不久后转机到来,这主教身上的灵力同她的神志一样逐渐乱成了一团,频频出现的破绽令殷华辞信心大增,自信定会将此人拿下。
然而意外一个接着一个,正当两边就快分出个胜负时,那主教忽然瞠目,眼珠血红,竭力喊道:“无人能阻我!天灵必定会为我所有,谁都别想坏我的事!”
紧随而来的是她身上的异状,她的脸,她的双手都开始像她的双眼一样布满了血色。殷华辞凭借自己的经验立刻做出了一个目前对她最为有利的决定。
她汇集精神朝对手挥出了威力巨大的一剑,那一剑从人的左肩斜贯至右腹,几乎要将人活生生地劈成两半。
结局已定,她说:“就凭你,也配?”
伏倒在地的人已经没了气息,自然也就听不到她这句话了。
事后归来,殷华辞再现于人前。此刻,丰水县民众眼里的她手持利剑,身染鲜血,面如寒冰,像是一个真正从地底下爬上来的恶鬼,断送了他们的所有。
两方得到的指令都是要将昭理教的主教活捉,但事已至此且事出有因,殷华辞与明幻宫那边领头的人便只能派人先尽快将这里的人都救治安抚好,再各自回去复命请罪。
比伤更难治的是人心,纵使接下来的时间里两边的人再怎么尽力帮助受害者,都无法彻底消去笼罩在丰水县人民头顶的阴云。多数人对这些外来之人既惧怕厌恶,又忍不住在得到切实的帮助后心存感激。两者交织在一起,教人分辨不得,只能茫然地在心里划出一条模糊不清的分界线来。
最要紧的事都尽量地去做到了之后,双方各有人自请留下,其余的人则都先行一步往各方的来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