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阳是座不大不小的城池,城中有黎族人,也有过半数的外族人。很早以前,城里是只有黎族人的,后来有任族长下令允许外族人也进来住着,这才慢慢有了现在的状况。
那些外族的人要想定居于此,需经过司户堂的考察,说明其出身来历,以及必须住进这座城的理由,得到批准入了名册方能世代长久地住在这里。外族人家中如有一人犯法,被司刑堂判罪,罪名重时会牵连其家人及亲属,使所有人一并被赶出城外。因为这个规矩,城里极少会有外族人惹是生非。当然,黎族人在这也不能肆意妄为,同样会受到许多明文律法束缚。
虽地处于晋国境内,安阳城却不受晋国管辖。与黎族商议后,晋国的国君派了两名官员和数十名官兵来这里常驻,作为两方消息的传递人。
成了安阳城的子民,意味着这人将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身上只会有安阳人这一个身份。黎族对待不是同族的安阳人,虽然做不到事事一视同仁,但平常也不会刻意欺压。这里还有比任何一个地方都多的修士会在城中进行交易,普通商人更是不缺,城民皆富足,再穷的人也不愁吃穿。因此,安阳城每年都会有大把的外来人想要通过司户堂的考察,成为这里的百姓之一。
非安阳人进城,哪怕是一般的修士也得老老实实在城门外表明身份和来此的意图,经允准后才能进去。这次来,祁宁他们早就做了一手准备,只报上名字便很快被放行了。入了城,还有人专门带他们去了一处宅院,能吃好住好,一看就是经人用心安排过的结果。
入城不到半日,他们见到了安排这些事的人。
“我没想到你们来这之前会先传信给我。”
说话的人是仅几个月前才认识的苗鹤汐,祁宁笑了笑回她说:“你说过你是司礼堂的人,还是副司长的弟子。有人脉关系可用时尽可放开手去用,对自己大有好处,这是我在明幻宫时学会的道理。”
苗鹤汐没去注意在他身边微笑起来的林致桓,只看着他说:“那也得用得了才行,你们就不怕我收到信不仅不帮你们,还要在你们来时从中作梗吗?”
“不会,我们都相信你不是那种人。”
林致桓答了话,苗鹤汐才看向他,眼神中带着些打量和猜疑。祁宁又接过话说:“而且,就算你不肯帮我们,必须做的事我们总会去做的,有再多的担心也要做。”
她把注意力又放到了祁宁身上,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转了一遍,点了点头后说:“信里没写,所以我得亲口问问你们,我师弟后来如何了?”
“人活着,去铃音岛种树了。”林致桓答。
“种树?”苗鹤汐霎时间满脸疑惑。
“种冬归树,要四十年,这个意思你懂吧?”祁宁说。
苗鹤汐一下子就笑了,又点着头说:“我明白了,我会把这件事告诉我师傅。还有,我也想知道你是怎么好起来的,还是说那枚丹药本身就有问题?”
“也许,二者皆有?我不好说,我只能告诉你我的情况比较特殊,我修习过离魂术,至于更详尽明确的原因,我就说不清楚了。”
“那我也就问到这了。”
两边都颔首示意后,苗鹤汐将话题一转道:“你们来的还挺是时候的,后天族长会召集宗长和司长们议事,我师傅已经将你们的事提前告知过族长了,她明天要代司礼长出面,不出意外在议事结束后就会向族长提起你们,你们要做好准备。”
“好,我们会时刻准备着的。不过,容我多嘴问一句,你师傅为何要代司礼长去参与议事?”
她回祁宁说:“因为司礼长,已经被派去明幻宫了。”
祁宁与林致桓对视,皆了然,于是说:“原来如此,多谢如实相告。”
接着,苗鹤汐又换了个话题说:“你们之前来过安阳吗?”
“不曾。”林致桓看了看祁宁后说。
祁宁跟在他后面答:“我来过,但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而且那时我有事在身,没待多久就走了,也没好好看过这里。”
“那不如,我带你们走走?”
“有劳。”
两人同时回完这句话,然后就跟着苗鹤汐出了门。她在这座城里出生,长大,即使后来入了司礼堂也常会在城中走动,因而对这里各处的景致和热闹之处可谓如数家珍。
苗鹤汐把自己了解的都告诉了他俩,又陪他们在城中几处走了一个多时辰。因有职责在身,她在天黑前就离开了安阳城,并留下话让他们一定要在明日去天门山上找她。
在城中四处逛到了夜里,还在几名修士手中买了点用得上的灵石草药一类的物件后,两人回到住处,没急着休息,又夜谈了一会儿。
“我第一次来这里,今日去的几个地方竟莫名地让我觉得有些熟悉,你说这事是不是有点意思?”林致桓出门时身上带的好东西不少,此时已近子时,他便精心挑了样为祁宁沏了壶上好的安神茶,边为他倒茶水边说。
祁宁有些微的停顿,转眼便笑着接过茶,饮了一口并顺便夸了一嘴,然后等着林致桓也给自己倒好茶品尝了下后才顺着他这句话说:“是有些意思,你能想出是因何觉得熟悉吗?”
“好像,是在那个人让我做的梦里见过。”林致桓回忆了下说。
祁宁轻轻放下茶杯,看着里面因晃动而生的水波,语气悠长地说:“或许,你前世真的来过这里,又或许,你曾在这住过呢。”
看他的神情像在说笑,又像是认真的,林致桓突然想问他一句什么,但在这片刻的时间里还没想清楚,便只对他说:“也不是没可能,缘分之事玄妙,上辈子遇见过的这辈子指不定还能遇上。”
“是啊,缘分的事,最说不准了。”祁宁说完抬手啜了口茶。
两人到这就不再说下去了,林致桓转头就说起了另外一件同样让他多上了点心的事:“黎族与外族人在这安阳城共存了也有数百年之久了,但我今日见到的,可算得上是泾渭分明了。”
“黎族人自视甚高,这样的说法流传了多少年了,即便肯与外族人共居于一城,也不肯轻易放下身份与那些人彻底混居在一起。我们今天会见到你说的那种情况,并不算意外,不是吗?”祁宁语气淡淡地说。
“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至今族中与外族人通婚生下孩子的情况才会如此少见。”林致桓抿了口茶水说。
“是啊,所以有人能以这种稀少的身份坐上族中高位,当真是个极有本事的。”祁宁说完这句话,一杯茶也就尽了。
林致桓也跟着喝完了手中的茶,说道:“黎族之中那些身居高位的人对他是个什么看法尚不可知,我们所知道的也只能给出一个模糊的猜测,后日面见族长那些人时,说话可得谨慎些了。”
“我还没活腻,那些人之中修为最低的也有小乘境了,到时该说什么,怎么说,我心里都有数的。”
祁宁回了话,将手里的杯子往前面一推,支着侧脸歪过头一笑说:“能再为我添杯茶吗?就当是提前润润嗓子了。”
见他这副笑容,林致桓忽而有些心猿意马,明面上却看不出什么问题,也笑着把他的杯子拿近了,又倒了半杯多的茶水,再亲手拿起递到他面前说:“虽然不是酒,但也不宜贪杯。”
“喝多少算贪杯?”
没等他回答,祁宁又自顾自接着说:“算了,我不问那么清楚了,反正你觉得能喝多少就给我倒多少好了,这总不会有问题吧?”
林致桓趁把杯子交到他手里时,伸指在他手心轻轻挠了下,再飞快地收回手,学着他刚才的样子,歪着用手撑住的脑袋说:“这一壶我们对半喝完,就刚好了。”
紧跟着,他把嘴角弯至自觉恰到好处的程度,又对祁宁说:“今晚你要睡下吗?需要我去别的屋子吗?”
祁宁忍着笑一口气喝完了新倒上的茶,放下杯子后清了清嗓子,假作正经地说:“住在别人安排的地方,能省一间屋子就省一间吧。”
“你说的极是。”
林致桓勉强保持住了原本用心摆出的笑容,再为两人各添了杯茶,再不急不缓地喝完了只有一掌大小的壶里的茶水,而后宽衣,与对饮之人一同入了床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