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的,我是想说……”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祁宁就听到面前传来一声闷响,他见殷殊连重重地一头栽倒在桌上,任自己怎么晃他都没反应,心中不禁郁闷了起来。在他没有注意到的身侧,施净秋默默地从桌下收回了手。
“姨娘,那现在要怎么办?”
“才喝了两杯酒就这么头脑不清醒,我送他回屋,你随便收拾下就管自己睡去吧,其余的不用你操心。”
说完,施净秋就揪着殷殊连的衣领,将人连拖带提地带出了门。祁宁坐在原地发呆,回想着殷殊连说的那些话,好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便不再纠结,只暗下决心待人酒醒了,一定要问个明白。
施净秋把人带回屋时才想起自己把醒酒汤落下了,觉得自己真是昏了头了,怎么能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于是看倒在床上睡得没了知觉的殷殊连更加不顺眼,随手隔空一挥给他盖上了被子,就不再理会,想着让他自己睡到酒醒就行。
次日,天一亮,殷殊连缓过神来,只稍一回想便吓得要出一身冷汗。他跑出房,在院子里遇到了无所事事的祁宁,心里紧张极了,却不得不强迫自己装出悠闲的姿态。
“酒醒了?”祁宁一看到人就问。
“醒了。”殷殊连答。
无言相对了片刻后,两人又一起开口说:“我……”
“你先你先。”
这种时候殷殊连就顾不上谦让了,他问:“昨晚我喝醉后,有做什么或是说什么吗?”
他这话问到点上了,祁宁心中一乐,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叫他走近些,再伸出手来。殷殊连不知所以,怀着不安的心照做,一抬起双手就被祁宁同样用两只手握住了。
他叫他“宁宁”。
殷殊连的心因这一握瞬间吊到了嗓子眼儿,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这一句话惊到魂儿都要飞了。
“我,昨晚,这样叫你了?”
“是”祁宁压着眼皮,目光里好像藏了把小刀,看着他说,“这事就先不和你计较了,你听我继续说。”
殷殊连点了头,祁宁就放开了他的手。他将手收回背到身后,祁宁的手心不算热,被握住的这点时间里攒出的温热没两下就散了,他有些留恋地用指腹互相来回轻蹭双手被握住的地方。
祁宁看不到这些,他只顾自己把昨夜殷殊连对他说的那些话复述一遍,就连说话的神态和语气也学了有四五分相像。在说到最后一句时,他收了声。
听了自己亲口说的那些话,殷殊连已经快要自暴自弃了,可听祁宁的意思是他也不知道后面要说什么,本该放心的他,却感觉自己好像在准备拼死跃过面前的断崖时被人一把拽了回去,不是松了口气,而是泄尽了浑身好不容易攒足的力气。
“如果你还有印象的话,能和我说说你后面的话是什么吗?”
神志清明的状态下,殷殊连当然不会说出实话,他的回答是:“我是想说,我想与你成为至交。”
“就这样?”
“对,就是这样。”
总算知道了答案,虽然心里隐约还觉得有些异样,但祁宁还是接受了。他弯了眉眼,说:“那你可能还得再努力一点了。”
殷殊连笑着说好。
祁宁拍了拍他的肩,转身就要走时,又猛然一回头说:“差点忘了,姨娘说让你今天去找她,她有事情要说。”
不用问也知道大概会是什么事了,殷殊连回了句:“那我现在就去找她。”
他先按习惯去敲了施净秋的门,但无人应答。耐心等了一段时间后,他将此事告知祁宁,祁宁便让他去山上的亭子里找找。果然,他在那里看到了施净秋。
“来的挺早,坐吧。”
一向听她话的殷殊连这次没有照做,也没有回话。施净秋回头见他微垂着头站在亭子入口,语调有些冷淡地说:“我还没说什么,你这是要自罚给我看?”
“师傅若要罚,弟子绝无怨言。”殷殊连抱拳行礼道。
施净秋没有马上接话,她往旁边走了两步,抱胸背靠亭柱,右腿搭在左腿上,脚尖轻点了两下地面,又停顿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开了口。
“你对宁宁,存的什么心思?”
“……”
“不敢对我说?你都敢当着他的面……”
“我想与他,心意相通,长相厮守。”
“……你要如何与他厮守?”
“我还以为,师傅会先问我,身为男子为何会对另一个男子有这样的心思。”
“……这不重要。”
“那我回答师傅的问题。只要祁宁愿意,我就可以一直守在他身边。”
“一生一世?”
“一生一世。”
“回这么快,可我却觉得你把这事说得太早,也太轻易了。不管是宁宁还是你,都还年轻,将来的变数何其多。”
“无论有多少变数,我待他不变。”
“且不说我现在能不能信了你这话,你先再回答我几个问题。”
“师傅请讲。”
“你是修行中人,以你的资质,往后你的寿数与他会有多大的差别,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再者,你有要事在身,从宗洵那样的人手中救出你的同伴,或是向他报仇,都会让你必须把修炼之事放在头等要紧的位置。为了这件事,你要花多少精力,经历多少次闭关,顺利些也就罢了,若是遇上瓶颈,一次闭关就可能耗去数十年,在此期间你要让他一直等你吗?你就不怕他心有他属?我说句难听的,运气差些,他都未必能等到你出关见上最后一面。就算,我前面说的那些都没能成为你们的阻碍,可他百年之后呢,你又要如何自处?”
“师傅说的这些,我都想过。他无意再等我也好,我要独守余生也罢,我都不怕,我只怕他难过。”
“……我无心阻拦你,我只是在提醒你,你与他,道不同,此生即便有情,也注定难以如愿长久。不如趁着他还没察觉,你先自行断了这个念头。”
“……”
“日后我会帮你与他少些往来,他不会怨你,时间久了,你自然就……”
“那师傅您呢?”
“我什么?”
“您也是修道之人,既然您懂这个道理,那为何没有这么做?祁宁为什么会长成现在的样子,我想您比我更清楚,不是吗?”
“我与你不同。”
“有何不同?”
“他是我姐姐的孩子,我没有别的选择。”
“师傅这么说,那我也没有别的选择。”
“呵,好,那我最后问你,你要如何与他心意相通,若他无此心,你当如何?”
“我,我只尽我所能。待我知他有心,我再将此事挑明。若他始终无所觉,或是知道了却不愿,我不强求,我怎样,都由他定。”
话说到这,施净秋站直了身子,无声地又看了殷殊连几眼,没再说什么就提步离开了亭子。殷殊连在她身后行礼,说了声“恭送师傅”,而后独自留在原地,又过了会儿,脸上浮现出了浅淡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