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竹独自从小径往寺东去,冷不丁被一人叫住。
景濯缓缓走来:“让愚兄好找,刚才还看见你和二郎在一块儿,一会子功夫,人哪儿去了?”
他如是问,闻竹不由得心中打鼓。
莫非景濯看见了她和纪宣在一处?
察觉到话中揶揄,她不自觉地蹙眉——心中存疑,再次观他神色,不觉有异处,才慢慢打消疑虑。
她以提高效率为由,力劝景濯与她分头找寻,才有机会在纪宣面前上演一番戏码。事情成了,她本要去与景濯会和,不想半路遇见,骗人的话张口就来。
料定纪宣愿意陪她圆谎,她信口开河,故作惊讶:“是呢!弟正要去寻兄,偶然遇到二郎,这才同他顺路而行,他刚离了我去找董兄,这会儿您便来了,真是无巧不成书啊!”
景濯不置可否,只停下脚步,偏过头看她:
“寻到了?”
游戏规则,二人一组,须得寻绢花作诗。
她睁大了眼,故意装傻:“寻什么啊?”
景濯早料到似的,薄唇抿起,眉头微蹙,几不可见地白了她一眼,言带嘲讽:
“不曾想,贤弟花朝节未见花神,反撞了邪祟?”
他冷哼一声,转身向前,也不管她是否跟上:
“还以为你会哄着纪二郎,让他把自己的花儿给你?”
言及此处,景濯蓦地回首,眼中审视令她忆起架阁库中并不美好的经历。
这人说话常常不着边际,闻竹腹诽他百十来遍,也不敢宣之于口,只能耐着性子,低声抗议:
“诶——兄此言差矣,闻某光明磊落,怎么会做出有违规则之事——”
“行了——”景濯懒得和她贫嘴,“就知不能指望……跟我走便是——”
他话音未落,一朵腊梅被碰到眼前。
景濯看见她笑着,手上不知何时多出一朵绢花。
“可惜了——这花儿栩栩如生,一点儿不像邪物啊,”她微眯起眼端详,笑意挑衅,“您说是不是啊,景兄?”
景濯看着眼前绢花,以及身边人似笑非笑的古怪神色,好似被人戏弄一通,怒极反笑:
“眼下已然有一个……”
景濯上下扫视着她,勾起一侧嘴角,意有所指,“还需要第二个邪物吗?”
………
纪宣手里握着一道签文,似乎还带着她掌心的温度。
当时二人是在大殿门外相遇。纪宣好奇,便问她那时抽到了什么签。闻竹来不及回答,只从袖中取出签文塞到他手上,浅浅一笑,便踏上小径往寺东去。
纪宣低头看:
“宝剑出匣跃光明,在匣全然不惹尘;今得贵人携出现,有威有势众人钦。”
她抽了个上上签,寓意极好。
是啊……她有胆识、有才华,岂会明珠蒙尘?
他笑了,又拿出自己的签文看了又看,摇了摇头,将其弃置树下。
相比于几行语义朦胧的文字,他更愿相信——事在人为。
隔阂已经解除,她也终于愿意向他敞开心扉……可见签文并未应验,他有什么好担忧的呢?
他将签文掩埋在黄土中,正要起身,抬眼瞧见一枚玲珑雅致的绢花,系于柳树枝条上,随风飘摇。
伸手解下,栩栩如生的白色莲花静卧在掌心,垂坠的精致流苏迎风飘荡,实在美丽。
此遭心情正好,加之毫不费力地寻到了绢花,纪宣发自内心欣喜,诗兴大发,开始琢磨造句,且思且行,再也没有回头。
几行签文被掩在黄土下,只道是:
“水中捞月费工夫,费尽工夫却又无;莫信闲言与乱语,枉劳心力独身孤。”
………………
万和二年二月,景彦拜参知政事,自此开启了浩浩荡荡的宰执生涯。
闻竹得知此事时并不惊讶,以景彦受帝王宠信的程度,别说副相,拜宰相也不过早晚的事儿。
当下引人重视的,却是另一件事情——
一起自磴州上报的死刑案与景彦升官的消息同时传开,半月内,如风暴般席卷了开封整个士林,自朝堂到太学,无人不晓。
蹊跷到让人觉得,是有人故意为之。
闻竹静坐在书案前,木门关闭声骤然打断她断断续续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