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回家。”
蓝燕仪看了他许久,轻轻道:“现在回不去。”
因为在医院里,所以回不去。因为在数年前走岔了路,所以回不去。
想说他几句,发泄发泄郁结在心的怨气,又意识他确实没剩下多少时间,蓝燕仪很难生出恨意。
“明天姑姑会来看你。”踌躇了会儿,还是告诉了他一个好消息。
蓝元洲睁大眼睛,喉咙里卡了痰,声音从最深处发出:“芝榆。”
他最美好的那几年都和蓝芝榆息息相关,人可能是纯白中带着黑,也可能是纯黑中混着白,对蓝元洲而言,那点白就是妹妹。
他不受控制地嫉妒她得到的一切,憎恨她夺走父母,也羡慕她得到的一切,渴望靠近她,成为她的依靠对象。
虽然对他温柔了一些,却也不乐意见到他这副高兴的样子,蓝燕仪想了想,说起自己的近况:“我谈恋爱了。”
果不其然,蓝元洲听到这句话很激动,整个病床都震了一下。
“如你所想,是个女人。”握着病床的栏杆,她指尖轻点。
“咳咳咳……”
“好了,就说这么多,你好好休息吧。”
直至离开病床前,蓝元洲依旧瞪着眼。
……
陪床的体验并不愉快,1107的病人们睡眠质量不错,一个比一个呼噜声大,蓝元洲竟然是里头最安静的一个。
当然,最让蓝燕仪无法接受的是她还要给蓝元洲擦身。
给他擦脸已经算仁至义尽,最后还是交给了还有力气的他自己。
挨过这一晚,救星很快到来。
和蓝燕仪不同,蓝芝榆来的时候不仅精心挑选了花束,还带了慰问品,都是蓝元洲以前爱吃的东西。
在楼下接到姑姑的蓝燕仪被她的大包小包震撼,惊讶道:“有必要买这么多吗?”
据她所知,蓝芝榆近年极少和蓝元洲联系,两人的聊天只停留在简单的过节问好。
蓝芝榆不会和她客气,把一部分东西丢给她拎,谈起她所不了解的父母。
“没有人永远是好人,也没有人一直是坏人。”
曾经被两人带大,见证过两人的青涩,看着哥哥嫂嫂变成自己不熟悉的样子,蓝芝榆除了远离,做不出任何事。
“我还在上学的时候,他们两个会偷偷给我转钱,带我出去玩。”
回忆里的美好是真的,现在的丑恶也是真的。
“即使是现在的他们,也不能说毫无可取之处。”蓝芝榆感慨一番,看向侄女,“燕仪,接下来这句话不是对你的说教,没有任何其他意义,仅仅是一个问题。”
“你说。”
“如果有一天他们真的不在了,你会遗憾吗?”
蓝燕仪跟着她走进电梯,依偎在她身边,说:“我不知道。”
蓝燕仪喜欢读书,自然也读过各种各样歌颂父爱母爱的文章,十三四岁的时候,读到一句最触动内心的话——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
这句话不一定适用于所有人,但一定适用于部分人。
那时候她只有父母,即使察觉到些许违和感,依旧苦心经营着破碎的家庭。
现在呢?
她给不出答案。
蓝芝榆空出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头:“没事,即使以后真的会遗憾,你也不会被束缚。”
“叮——”
电梯门打开,兜里的手机振动了一下,蓝燕仪没空闲的手,怀疑是刚被她放出免打扰的李秋玉,也就没看。
兜里的手机亮了亮,消息极为简短。
【木木:我来找你。】
【木木:快到了。】
领着蓝芝榆进了1107,各床的床帘都拉开了,三位病友正在聊天。
蓝燕仪总算看见了第三个病人,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脑瓜蹭亮,像是做了化疗。
唏嘘之余,蓝燕仪想到林霁,暗下决心要好好督促她睡觉吃饭。
不知道哪位好心人把蓝元洲的病床摇起来了,他看上去精神许多,看见蓝芝榆的时候还努力挥了挥手。
蓝芝榆把东西都放在病床对面的长桌上,坐到床边,思路清晰,把他的身体情况问了个遍。
蓝元洲这时候又好像变成小孩子了,一句一句乖巧地回答,像是小学课堂上认真听讲的小学生。
和自己印象中的样子出入太大,蓝燕仪站桩听了半天,揉揉脸,提出先下去找地方吃饭。
“你去吧,我看着你爸。”
下了楼,没进边上的便利店,蓝燕仪站在急诊的大楼门前,看向昨日的东门。
门口没了失去父亲的女人,今天驶来的是一辆救护车。
从救护车出现,到医护人员迅速推着担架床进入大楼,甚至不到半分钟。
有人将死亡随口挂在嘴边,当做要挟他人的利器,却不知有人多努力地和时间赛跑,试图救回迷途上的生命。
在蓝燕仪认识的人里,最讨厌医院的是家里开医院的谢安渡。
她也讨厌这个地方,因为许多生者都在世间苟延残喘,不仅仅是在医院。
救护车又开走了,蓝燕仪站累了,蹲在急诊的大门侧边,看着人进进出出,有些无聊,摸出手机想查查附近的餐馆,顺便翻了翻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