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疼?”
“有一点儿。”
越东风握住他脉间,“没事了?”
“嗯。”季千里捉住他衣服,目中清醒,却一下更紧张,“你,你方才碰到它,会不会有事?”
越东风看着他没说话。
季千里乌黑的眼睛瞪大了,忙问,“会怎么样?”
把他手抓起细看,五指修长漂亮,看不出沾染了什么。
“会臭。”
“啊?”
“嗯,它一谢便腐臭至极,手会有点儿臭。”
“……”
这人分明是在逗他。
季千里松了一口气。迟疑道,“我不知该不该说……”
“不知就不知罢,你不想提,我们不提就是了,有什么可怕?”越东风凝视他片刻,“你是赶路累了,我们去那边坐下来听他们说,好不好?”
“可平沙……”
“我没事,二哥,”季平沙被他骇得不轻,反安慰道,“都到了这会儿……咳……总会知晓的……二哥,你千万不要,再有事……”
“他们本也不信我们,说一句要吵十句,与其浪费唇舌,让他们自己去说不是更好?”越东风搭住他肩膀,“何况我说了这么多,苏老爷子也该猜到了才对。”
他半揽半推,自带季千里穿过一地碎石和死尸,又走回方才那张木凳边。
让人坐下,一只手捉着他的,一只手按在他肩上,“你靠着我睡一会儿也好。”
“他们”傻愣着瞧了半晌,眨了眨眼,看看他俩,又看看花泥,又看看苏无是。
“他奶奶的,你是说了这么多,偏偏没说到底是什么!”
“你也知道没人信你,爱说不说!”
“苏神医,这是什么古怪?您老人家必然知晓。”
“……”苏无是刚说了无毒,亦说了不知,哪想此人中途撂挑子,不悦道,“越汇,你这是戏耍老夫?你说东海?东海山岛洞泽无数,仅有记载的毒花毒草也有两百三十一种之多,你难道要老夫作那少不更事的孩童,一一猜来?”
“苏老爷子不是说了此物无毒?那自不在那两百三十一种毒花毒草之中。”
若非气力用尽,苏无是想打人!
那边如山许久未语,忽道,“……怪笑?”
众人一愣。
他眼望着季平沙。
越兴海啊地一声,沉吟着点头,“原来边兄也留意到。嗯,苏神医见多识广,这般猜测如大海捞针,倒是我等旁观者对毒物一窍不通,只记得这些了。苏神医,越某无知,要引你笑话了——这世间可有什么物事,虽无毒性,却真能教人大笑而……亡?”
众人面面相对,望着季平沙,又是点头,又是摇头。
“这话小贱人倒是说过几次,可那难道不是为了自己开脱?”
边如山道,“几次。”
越兴海又颔首,“起初越某也道如此,可越某留意她在三次说起,一是江老前辈与我等交手之时她对大伙儿,一是她朝季公子哭诉时,一是方才见了此物。头一回还可说是怒惧口不择言,后两回怕都始料未及,一惊喜至极,一疲乏至极,当是一念之间;她几次开口,旁的未说明白,唯独都不忘此事,就算我等根本不在意,还是不断提起,越某想,那恐怕便是令她印象至深的真心之言了?”
他顿了一顿,“越某想方才江盟主让她走,恐也思量到此,不想情急下诬害了她性命。”
他记得如此分明,当也对此印象至深了。
众人见江恒不反驳,又不住点头,“有道理,有道理。”
“可照越掌门所言,难道月茹姑娘竟果真不是他们杀,而是中了这样一种毒……将自己笑死?”
“可不对呀,苏神医早说过月茹姑娘不曾中毒!”
那江初阳从书画开始不时留心郑雍和,见他面色大变,好似惊慌至极,看越兴海目光也更凶狠,似被说中一般,眉心一动。
“越某可不敢下定论。”越兴海摆手,“季姑娘与此事脱不得干系,一人之言更不可全信。只越某推测至此,季姑娘所言若能作点儿线索,怕也未尝不可?”
“阿弥陀佛,”难得此间还有这般不急不躁之人,圆能对他颇为另眼相看,“越施主言之有理,老衲方才虽都不在,却也对季小施主这一问颇为在意。听闻一些花草确可令人心脉受损而死,不知苏施主能否详解?”
众人看出二人也是要给苏无是台阶来下。
他二人都有声望,与此事全无干系,所言又不无道理,心下倒也信服。
苏无是却又摇头。
“……二位所言老夫已思量过,如天仙子、曼陀罗确可令人生幻,见诸鬼神,甚伴狂笑、疯癫之相,但若要人一瞬大笑致死,那必是心脉在极短时受极强催坏,必是剧毒之物,多需内服……当日我几人虽未来得及细查茹儿伤势,可老夫也曾看过她口中,那之后她尸身若真未动过,实无毒物。其实看茹儿尸身也知,她除却神情诡异,其余形象均不似中毒身亡。”
边如山道,“绝,未动。”
越兴海点头称是。
“不吃下去……像她这般……就放在脚下,就不行么?”
苏无是瞥一眼说话的季平沙。
“仅靠外力催心折命,老衲闻所未闻,因此才请大伙儿参谋。昆明花红洞中长的红花草、澜沧仙峡长生叶、温碧潭边白碧萝看似如此,其实本身毒性至猛,又无不长在地势险闭、水泽滋润之处,多借风、水拂拭蒸笼,飘然间潜入口鼻,积少成多,方才看似不需服用,便能麻痹心神……”
他问,“你假扮茹儿说的那些,是她告诉你的?那她是还能如常说话?她容貌又可有改变?”
“嗯,是她……说的……容貌,她那时除一时高兴,一时狰狞,像个疯子……别的没变……”
自然这容貌谁也能瞧见,苏无是这一问不过是要众人看清楚了。
“毒物终究是毒物,此三物一来取之难如登天,当年为取一点儿白碧萝——那还是为解万泽山庄柳庄主中毒时候了,老夫和药王谷主人同行,各都懂些药理,都险中招,好巧不巧离它不远相伴解药,若吸入不多、不超三日倒还有救,却也要半月才能复原,此后眼白如雪,不得视物。二来中毒后不现一点儿形状是不能,中过此三种毒的人老夫都曾亲眼见过,那白碧萝已如此,那红花草吸入两个时辰则必死无疑,中毒者头颅渐红,直到最后和毒草本身一般周身通红,死后擦拭不能。长生叶取之稍易,也可入药,老夫家中便有,然此物是药是毒需百般斟酌,稍过量,半个时辰内七窍流血,不能言语动弹,直至流干而死,死后形状更不可能像茹儿这般。”
他稍一顿,“三来,若越汇所言为真,那也都非东海之物。”
那柳庄主的事众人都有耳闻,也曾唏嘘他虽捡回一条性命,后生一双眼却坏了,却不知医治他时也那般惊险——苏神医对这些毒物如数家珍,方才那话实是自谦之言;一个他加一个药王谷的主人,苏小神医只怕还差些斤两,那丫头更不必说。
“想也是,无毒又如何坏人心脉?可这反季之物奇臭无比,这般放在月茹姑娘足底,实在太也邪门!”
“那怕只有臭,没有别的了不得,是谁放来故意迷惑我们。”有的把眼一扫郑雍和,边如山道,“未碰。”
越兴海颔首,“月茹姑娘是女儿身,我等都不好脱她鞋袜,郑兄亦不曾碰过。”
众人均道,魔头却一来就脱人家袜子,还想看人家身子,呸。
有人又道,“事后未放,那便是事先放的?那谁能往她脚底塞东西?恐怕是月茹姑娘自己放的!”
想来好生没趣,“……那许是压根儿没有古怪,姑娘家就喜欢这些花花香气,放在袜子里垫脚。”
季平沙又道,“……她,进来,只有,胭脂香……”
这一句无甚意义。
苏无是连叹,“论私心,老夫比谁都盼它有古怪。可无毒却能致死之物,老夫确是孤陋寡闻。”
他自不信越东风说什么既非苏溪年,也非季平沙——若非此物杀她,二人中必有一个。可一个自己放进去的无毒花……如何杀她?
瞟一眼郑雍和,想是教他说中了:他虽对儿子刺人之事颇有怀疑,也不敢发誓他绝没杀人;江恒要先杀一个苏溪年,也正是担心魔头——并非他自己怕死,而是季平沙冒死回来,群雄便口头不饶她,心底也要偏信她几分,看她那样子,也是一点儿看不出心虚,巴不得人家多说点儿,若无死证,杀她封不住悠悠众口;这般杀她已难,魔头一来,杀她便要杀他,今日众人伤重,如何抵挡?怕要全军覆没。可倘若今日不定下来,来日即便真得知是她,怕也杀不了了。总不能一个都没有。正巧苏溪年真刺了月茹一剑,他看来又心虚得很,又甘心把人放走……
众人见状,各都嘀嘀咕咕,想这东西找来是浪费时辰,再看季越二人坐在一边,事不关己看着,果真怕不是装神弄鬼?
“既非东海之物,还解释这么多做什么?在下发现你们顶爱猜,顶爱说废话,偏偏又不敢猜多一点儿。”这人却还要说一声。
众人又要骂人,江初阳道,“这也不错,伯父何曾如此大惊小怪?初阳看他像是知晓,只好似绝不曾料到。”
越东风又笑道,“苏老爷子,连初阳公子这个没见过的都能想到……在下还以为你既也见过了,总到死也不会忘。”
苏无是正看着江凤吟,忍怒一哼,“东海老夫是去过,过往数年多少前辈也曾踏足,由此有那上百种毒物记载,这恶臭、反季之物虽少见,放扬州城却也并非没有,在奇物无数的东海,那更是再寻常——”
他声音一断,视线从江凤吟移向越东风。
那青年站在季千里身边,面上浮出淡淡的轻蔑,好似嘲弄,又似不屑。
苏无是声音颤抖,“只有一个地方,老夫这辈子也不想提起……”
众人心内都一咯噔,江初阳忍不住唤道,“世叔?”
“贤侄把你妹子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