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方才两个死人挪到一处,那臭味也仅在近身时隐约有之,自月茹鞋袜一除,却瞬间漫至空中,绵绵不绝,愈散愈烈,顷刻令人作呕。
若不曾亲眼见到江月茹模样,说她烂了十天半月也有人信。
可但凡一个长眼的人都能看见,尸体在此寒冷时节保存完好,江月茹显露出的小腿和足背肌肤不止不见腐烂,甚还光洁无比。
倏地“吧嗒”一声,有什么东西从死者足下掉落。
季千里等人围在边上,看得最是分明,“怎么这么多脏泥?”
江初阳小心翼翼托起妹妹小脚,死者足底一块黑色大疤,又像踩来的一脚许久未干的烂泥,一凑近,腐臭便更浓郁几多。他强忍住干呕欲望,辨了片刻后,“……不是脏泥,像是……花?”
这时节?季千里又凑去细看。
那却果真像是花,花娇弱,许是行走多时,腐烂满足,贴在足心,他欲伸手去捉,有人道,“当心,恐怕有毒!”
江初阳一伸手抓了个空,脸庞微红——他好心出言提醒,情急下去抓季千里手,那只手却被越东风先一步握在了手心。
他原本满心悲愤,见这二人总不分时、地地握手缠绵,竟是没了脾气,一时无语。
忽听苏无是道,“初阳,拿些给我。”
回过神来,当即撕下一片衣角包了些许送去,“有劳世叔。”
见苏无是要伸手去捻花泥,忙道,“当心!茹儿一只足底沾满此物,另一只脚底却干干净净,此物必是遭人刻意放去……怕是毒物。”
苏无是嗯一声。
细看片刻,便拿在鼻间嗅闻。
被此怪味冲撞,众人连此前月茹并非中毒身亡都忘了,只想怎么谁都不曾发觉?这魔头却一来便看穿那画,又找出此物……哼,那都怪江凤吟来得太巧,又不分青红皂白地打人,才错过这般重要线索。
他们都好奇,只都有伤在身,过它不去,又不该先曾表明心意帮江恒,不好开口催苏无是,只好翘首望着。见其神色凝重,都不由得紧张起来。
但片刻后,这位老神医摇头道,“此物除却味怪别无特别,好似寻常桃花瓣,毫无毒性。”
江初阳满以为此花可解妹妹被杀之谜,满心失望,“世叔可瞧仔细了?若是无毒,味道怎地如此古怪,又怎会特地被人放在茹儿足底?”
论武功苏家难称霸,然提医术,谁人不敬苏无是?倒是头一次有后生晚辈疑他见识。他淡淡道,“是啊,只老夫并不钻研毒物,难免有眼拙时候。”
“世叔莫怪,侄儿绝不敢质疑……”
苏无是摆手,“都什么时候了?”
按下虚礼,环视一圈屋内,“老夫所言为真,在座都是老江湖,各都见多识广,不如让大伙儿都瞧上一瞧,兴许能看出其眉目。你看如何?”
江初阳正要应声,江恒冷哼道,“你既不识,我等还能瞧出?你想让他说,大可直白说出来,何必装模作样。”
苏无是也不看他,“倒不是装模作样,只怕有人又怀疑老夫与人勾结。”
众人听他二人语气,瞥一眼魔头,都好生不甘。仅江初阳不喜口头争执,说不得要问他,一望过去,这人却恰好打了个呵欠。
季千里立刻转头看他,“你困了?”
“是啊,小师父还不困?”
季千里摇头,回头去看,“平沙还在江老先生手里,我怎么敢……咦?”
他被花引去注意,一时忘了留心江凤吟,这才发现他没了动静。
非但如此,这个从初见便总嚷嚷着打架杀人的人,片刻呆望虚空,杀意全无。原本随时能要平沙性命的手掌也不知不觉垂下,好似魂魄都失。
“他,他怎么流泪了……”
那泪出现在那狮毛遮掩的面目中,简直比看他杀人狂怒还要诡异,让人想去摸摸是真是假。
“伯父!”江初阳直起身,越东风道,“凤吟兄累了,初阳公子何苦这时打扰他。”
江初阳身形一顿,疑道,“你给我伯父……”
“我们方才始终站在这里没动,也是刚才发现他这般。”
越东风笑看着季千里,似乎听他辩解是件多么有趣的事,“紧张什么,他安静片刻不正好?”
众人虽不愿承认,心内倒都点了个头。
“看来你不止识得此物,也早知江凤吟识得。还知此物对他大有影响……”江恒眯缝起眼,“这是何物?你又怎么一来便知,茹儿足底会有此物?”
越东风似有不屑。
忽然偏头看着季千里,“怎么了?”
季千里“嗯?”了一声,脸上现出茫然——他方才拉了他一把;却自己也不知拉他做什么。
若是往常见了这般怪物,他必当先问,这时却仿佛本能先动,盼他什么也别说。
刚要摇头,又听见一个颤抖声音,“一定……是他放的!”
季平沙睁开眼,“……一定是,姓郑的……咳咳……”
她瞪着郑雍和所在,她身后苏溪年也是惊诧万分。
那郑雍和被踢倒入坑,不能动不能说话,半截身子支出,打眼看,仿佛躺在挖了一半的土坟里。他被季平沙指认方才看来一眼,双目瞪得老大,胸膛一阵剧烈起伏。
“是他……惯用的伎俩,咳咳……关我的那些天,他给我……下过身上没力的药,江月茹是……被他引来的……肯定也是他,咳咳……所以让她来见我!咳咳……””
“平沙,你慢慢说……”
季平沙摇头,“二哥,你快问他……它是什么怪物?”
她声音仍虚弱,但溺水中抓着一根小小浮木,如何肯让它漂走?
“它……它是什么怪物……可会让人怪笑死去?”
季千里又回头看着越东风,他笑了笑,“我不是告诉过你了?”
“……什么?”
“我说我是在东海结识的凤吟兄,小师父还生我气来着。”
一瞬间,一个声音从季千里脑中响起。
“你说它是……”
他重又望向江初阳手中花泥。
那分明不过一把,看不出丝毫特别……
“……它怎会在这里?”
“那要问把它找出来的那个人了。”
越东风微侧过头,目光掠过江、边、苏、越几人,落在末尾那个人身上。
“小师弟,在这关头,你卖什么关子?”越兴海笑道,“你好本事,如今郑兄、江兄都闭了嘴,你又何不再为大伙儿指点一下迷津?”
他一开口,季千里脱口道,“……方先生,你方才为什么救我?”
他对此人极为警惕,但说来难信,方才郑雍和要挖了他的眼,先喊着救他的却正是此人和那边如山。果真那郑雍和闻言又发出一阵哧哧声,牙口都是血,仿佛恨极。
越兴海朝他一笑,“越某要杀的是小师弟,季公子却何其无辜?不过越某不才,他方才若不来,你的眼睛也难保住了。”
不对,季千里心道,当日他明明说,越某无意杀害无辜,可惜你不该跟我这小师弟勾搭到一起……
“越掌门救了你,那是他侠义心肠,要我可没这样好心!”有人道,“你们别再故弄玄虚,快说是什么?又是谁把它带了出来?怎么别人都不知道,偏偏就你们知道!”
若对方是江凤吟,他们也还要客气些,因被一个疯子误杀总有些冤枉。但对这一个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谁肯示弱?那人一说完,料想魔头要生气,却没等他开口,身边那个冷冷道,“他想说自然就说了,你一直催他做什么?”
越东风看着他,他问,“怎么了?”
他又觉得有趣,“小师父不想提它?”
季千里一愣,又露出方才那茫然神色。
“我不知道……”
当日听闻越东风去过这般地方,他便不知为何不喜,后也不曾同他说起此物,似冥冥中总有个声音提醒莫多问。
此时细思细想,一瞬那声音竟倍为清明——
竟不似出自一人之口,而几乎像那夜野庙中的佛音鬼手,声势并不如何大却层层叠叠不灭,宛若撕扯着他的灵体!嗡地一声,季千里扶住额头,歪进他怀中。
“二哥!”
越东风将他揽住,“千里?”
季千里很快又睁开眼,看了看他,又看向季平沙,“我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