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年代实在是久远,兰斯也从未公开过自己有过恋人,没人认出这个女孩和曾经的某位军官面目相似,只以为是兰斯好友留下的遗孤,而总统女士表现出了十分严厉的态度,对她的要求近乎刻薄。
后来,似乎尝到了教育孩子的乐趣,她又从孤儿院收养了几个孩子。
比起被严苛对待的长女,她对待其他孩子称得上是溺爱,兰斯每天都耐心的陪伴他们,陪他们玩耍,上课,做游戏。
兰斯原本对孩子并不是很感兴趣,但她现在改观了。也许是年龄的缘故,她现在非常喜欢注视这些稚嫩的花朵。
这座公馆常常出现这样一副场景:总统女士在庭院的亭子里喝下午茶,膝上坐着一个安静乖巧的,看书的小孩。两个玩牌的孩子在草坪上大闹,而被冷落的长女孤零零待在公馆的房间里,桌子上是堆积如山的工作,只能通过窗户看看外面。
兰斯也并非完全不关注她。到了夜晚的晚餐时间,她需要坐在长桌的另一端给兰斯汇报自己的学业,而兰斯则被几个孩子簇拥着,叽叽喳喳的用餐。
长女看着那几个孩子,有时眼底会浮现出一些意味不明的神色。
那些孩子有时会主动去找长女玩耍。长女其实也很贪玩,但每次溜出去就一定会被兰斯抓住,久而久之,没人继续带她玩了。
没人知道的是,其实长女和总统一直是睡在同一个房间的。兰斯严格监管着她,连睡觉都不让她离开自己的管控范围,如同禁脔一般。
更不会有人知道,这位公馆里所居住的其实是一位近乎神明的领导者,以及一尊被封印的幼年神明。
兰斯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
她的寿命即将走到尽头,在当上母亲的第三年,她开始频繁的沉睡,而除了佣人和人工智能,长女常常在她的床前陪伴和照顾她。
总统女士的白发毫无生机的披散着,像是冬日里枯槁的杂草。
这一天,是华莺的十二岁生日。她私心的将第一次与母亲见面的这天定为诞生的日子,即使她的生日根本没人在乎。
不过她从不在意这些,就像能忍受无法玩耍,繁重的学业和苦闷的生活一样,只要一直母亲管教着她,约束她,那么一切烦恼都不重要。
不过……有什么东西似乎变化了。
华莺不太确定,她常常躲在被子里想这件事,觉得自己大概病了。
她每次看见母亲,就心跳加速,脸上发烫,平时根本不敢看母亲的脸,只敢盯着那枯瘦的手瞧,母亲训斥她的话完全听不进去,满脑子都在想那只手会不会摸自己的脑袋。
在母亲睡着的之后,她经常这么做,关紧房门,趴在床侧,让那只手搭在她头顶。
……甚至,见母亲没有动静,她还想做一些更亲近的举动,捧着那只长者的手,亲吻她冰冷的手指,或者用自己温暖的脸颊蹭一蹭,暖一暖。
有一次半夜醒来的母亲发现了,她被扇了一巴掌。被打的那片皮肤迅速红肿起来,火辣辣的疼,而母亲那犹如面具般的冷漠似乎因为施暴而出现了一丝裂痕。
将她打的眼冒金星的巴掌,带着女人身上独特的香气,像一管冰冷的镇定剂般让华莺忘了委屈。她捂着红肿发烫的脸颊,愣愣的看着母亲,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蹦了出来。
沁出的血融化在口腔,带来猩甜迷醉的滋味。
母亲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眼里泄露出了不自觉的憎恨。那种没来由的,冰冷刺骨的恨意,打破了她身上那种沉静与睿智。她似乎极其厌恶华莺的触碰,但又不是全然的厌恶,而是某种反射性的愤怒和怀疑。
就好像她永远无法取得母亲的信任似的。
即使三年来每天都住在同一个房间,但她们的距离无比遥远,华莺始终被阻挡在外,不允许靠近,一旦越界,就会吃上一巴掌。
最初挨打时华莺是惧怕和不安的。可到了后来,她屡教不改,几个耳光已经算不上什么了,痛苦与羞辱似乎成为触碰母亲的唯一通行证。她隐隐发现——流露出那种情绪的那一刻,才是她最靠近母亲的时刻。
兰斯总统是整个联邦最德高望重的人,也是一个善良,公正无私到了极点的女人。
可是那样一个人,却总是违背自己的本性对她动手,即使伤害他人之后自己也会感到痛苦。华莺对这样的现象感到困惑,随即察觉到,母亲其实一直压抑着自己。她嘴上要求华莺不犯一丝一毫的错误,实际上是在警醒自己,保持稳定的情绪,不能虐.待自己的孩子。
她满脸冷漠时,反而是华莺最安全的时候。
于是华莺便不再给母亲找麻烦了。她克制住亲近的念头,单纯的想,他们只是还不够熟悉而已。或许是因为她没有达到母亲的要求,还不够优秀,所以得不到母亲信任。
长大之后,母亲一定会给她答案。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在十六岁那天,华莺第二次分化顺利结束,不负众望的分化为了一位alpha。兰斯总统的这位养女留着柔顺的长发,长着一张乖巧的面孔,俨然已经是一位亭亭玉立的大小姐。
由于成绩足够出色,她接替了部分总统女士的事务,开始正式出现在联邦上层宴会以及各种社交场合中。
她见到了更多形形色色的人,有充满魅力的,有如母亲一般年长而威严的,还有年轻活泼的……不少人对她表达了倾慕,而少女自如的与贵族们周旋,一开始她还对社交抱有不小的兴趣,观察对象也短暂的从母亲变成了别人,但一段时间后,她厌倦了。
这些人实在太容易看透了,他们浸泡在纸醉金迷的权势中,是一群精致利己的人。当然,也有讨人喜欢的家伙,但他们身上仿佛天生缺了点什么,在人群中也许很受欢迎,但在华莺眼中,仍然普通得像灰尘。
越是交流,她就愈发怀念几年前的那个下午,那个严厉的女人教导她礼仪时的场景。
那是她受到批评最多的一门课程,她其实明白自己该说什么,但是年幼的她更想看到的是母亲带着薄怒的样子。
……等等。
在冒出这个念头的下午,在这场枯燥乏味的宴会上,她忽然意识到——
她对母亲的感情并不单纯。
她当然一直深爱着母亲。
……但不是母女之间的亲情,不是对女性长辈的仰望与崇拜,准确来说,她爱着的是这个名为兰斯的女人。
她从小在长者的羽翼下生长,尊贵又优秀的总统女士犹如太阳般让人不敢直视。她既是母亲,又是老师,让华莺渴望了解和接近,又因为兰斯严格的管教而退却,这种爱掺杂了太多东西,有敬畏和欲望,又有着迷与依赖。谁会相信一只在巢里摇摆的幼崽是在向母鸟求偶呢?
兰斯已经在病床上沉睡一周了,谁也说不准她会不会再醒来。
披着柔顺黑发的少女坐在床边,谁也无法透过那张面容看出她内心真正的情绪。婴儿般长而直的睫毛掩藏着她双眼中的炙热。她用目光描摹母亲每一根头发,每一寸皮肤,即使它们苍老而枯槁。
为什么她会觉得,现在的兰斯,仍然如此美丽。
那样强大的女人最终因为年老而倒在了病榻,身上的淡香也被药味的苦涩所覆盖,像是一支燃尽的蜡烛,火星子灭了,而烛泪还未凝固。
正因为衰老与病痛削弱了她的强大,所以……
长女的漆黑秀发逐渐垂落在床侧,她缓缓低头,手指却在紧张的发抖,为了埋在心中许久的遂愿与贪念,为了将高坐神坛的母亲,打上自己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