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临溪还不知道,高明的猎手,通常拥有精妙的伪装。
比如人畜无害的面孔,比如恰到好处的示弱。
孑然一身来到异世,行止是她逃出来以后遇到的第一个人,也是唯一一个知晓她真实来历的人。
是原主关系亲近的表兄,也是相互共享秘密的“同类”。
就像是茫茫海面上的一根浮木,令她下意识伸手抓住。
“不管怎样,谢谢你……那个,我不会把你的秘密说出去的。”临溪认真道。
行止似乎笑了一下。
他好奇地问道:“你说你来自三千年前,那你所生活的那个世界,是怎样的?”
“繁华热闹,灯红酒绿,环境污染严重,竞争压力也很大。我们那个年代人口稠密,像这样的景区,每逢节假日可都是人满为患呢。”
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临溪的眼神不禁惆怅起来。
她遥望远方,微笑着叹息道,“你知道吗?这片土地,三千年前我曾走过呢……”
行止随着她的目光向远方眺望,天光如洗,云烟浩渺,层峦耸翠,一碧万顷。
他轻声说道:“临溪,你的故乡很美。”
虽然同音,临溪却清晰地知道,行止是在叫她的名字。
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她忽然意识到,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还是第一次有人叫她真正的名字……
自上而下俯瞰,一道蜿蜒的溪涧顺着山谷淙淙而下,悠然自得地淌遍沿途所有盛放的草木,既不停息也不匆忙。
“我的家在青城山后山脚下,我从小就在这片山上长大。前山有许多道观,小时候我爸常常带我去道观里,他喜欢和道长们探讨道法,我却只想蹭那里的清茶喝。”
“我妈说,我的名字还是我爸找一位道长取的。‘道由白云尽,春与青溪长’,那位道长说,青城山多溪涧,我生在春天,倒是与这句诗极为契合,不如就取为‘溪’字。”
临溪抬手指向那条潺潺流淌的小溪,情不自禁地弯起嘴角:“看,那就是我的名字。”
太阳不知何时从云后探出了半个身子,阳光从云隙间倾泻而下,溪涧表面跃动着耀眼的水光。有清风拂过,吹开早春时节淡淡的草木花香。
行止的目光掠过远处的溪流,视线停顿片刻,而后落回到眼前的少女身上。
阳光把临溪棕黑的眼瞳照成暖调的琥珀色,她面容宁静,可那双眼睛却像是一团化不开的浓墨,眷恋、欣喜、怅然、无奈、感伤……有太多情绪交织缠绕着。
在临溪看不到的角度,行止偏过头凝视着她,无机质的瞳孔仿佛在认真打量一件艺术藏品。
“可现在,我和我的家人朋友们在时光的长河里走散了……我家开的小民宿没了,成群的游人没了,那一大堆道观也没了……以前的小溪被新的溪流取代,就连脚下的青城山也不再是从前那座……”
临溪的声音有些颤抖,乌黑的眼眸看起来像被泪水洗濯过一样水亮,然而她并没有真的流泪。
“临溪,你相信守恒定律吗?”
临溪蓦然抬头,正对上行止温柔的目光。
“岩石风化成泥,仍然归于大地。水滴汽化成云又凝聚成雨,再次洒遍百川。星辰从太空坠落,带来了组成生命的特殊元素。当生命个体消亡后,这些元素又会重新回归生物圈再度循环。”
“万物守恒,周而复始,生生不息。分散与聚合、消亡与诞生、瞬间与永恒……本就是两面一体,我们皆是这宏大循环的一部分。”
他指向远处的溪流,轻轻笑道,“你现在看到的那条小溪,没准它里面的水分子就来自几亿年前某只远古巨兽的血液呢。”
临溪久久怔愣……触及到行止含笑的目光,她不自觉地也弯起嘴角,笑了。
“嗯,我相信。”
道由白云尽,春与青溪长。
时有落花至,远随流水香。
——
这场出逃,以虚假的顺利开局,经历了出乎意料的反转,最后以失败告终。
急匆匆地赶回林家,急匆匆地洗漱收整,随意应付了一通林惜的家人,临溪非常迅速地切换成另一模式——
大学牲模式。
“我还以为,你会再抗拒地磨蹭一番才肯回来,”行止微微诧异地扬起眉梢,“怎么忽然这么果断地急着赶回去?”
“根本原因是账户被冻结,我现在身无分文,横竖都没法继续逃。”临溪顿了顿,语气突然焦灼起来,“直接原因是,我发现礼拜一竟然有早八!”
行止疑惑:“为什么要在意这个?”
在这个人口稀少、竞争压力小的时代,躺平才是当代学生主要的生活方式。
“因为我想保研。”临溪正色道,“出勤率跟平时分挂钩,平时分可是很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