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溟在众目睽睽之下晕倒,这事情像是一枚炸弹扔进死水里,激起了族民的惶恐不安和窃窃私语。不过因为事涉未来城主,没人敢大声议论。
城主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几十岁,他目光悲哀地注视着沧溟,仿佛在看什么易碎品。
而当事人却显得异常冷静,平静却了然地提起自己的身体状况:“我病了,是么?”
城主没说什么,但他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最后,城主只是让她好好修养,并表示要倾全城之力救治于她。
沧溟的表情变得奇怪,目光迷离地看向自己的父亲:“您觉得……这绝症真的能治愈么?”
“无论能不能,总会让你活下去的。”
医师们来来去去,讨论了数十种治疗方案,然后被一一否决,最后只能尽最大努力暂且抑制。
最近大祭司没空管他的长子,按理说沈夜应该会松一口气,可每当他想停下施法的手,心中总会像是被什么揪了一下地疼。
他再度念诵咒诀,却没起到什么应有的作用,突然一下子红了眼眶。
“停下。”应钟一把夺过他的法杖,“胡闹什么,你没发现你灵力枯竭了么?”
沈夜这才发现自己身体里的经脉发出滞涩的痛感,浑身绵软无力,只得就近坐在花坛边,用袖子挡住自己的脸。
应钟冷着脸为他输送法力,末了叹了一口气,语气里是抑制不住的疲惫:“你这又是怎么了?”
“是我太没用……”闷闷的声音从布料中传出来。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应钟有些头痛,然而如今却要耐下心来开导他,“连大祭司都没什么办法,你又能如何?”
“我知道不能如何……浊气病是不可逆的,只要患上便无法痊愈,只能抑制……之前小曦就有了一些症状,她还那么小,如今沧溟也……神农神上是不是早已抛弃了我们?”
应钟心里更加沉了几分。想到沈曦,如今才不到九岁的小女孩,人生才刚刚开始,就要忍受这非人的漫长折磨,心中便不由自主开始怨恨。
烈山部当初自请入流月城协助补天,却因为天皇伏羲不愿泄露五色石和神血、矩木之事,用巨大结界封住流月城,令他们受困于这贫瘠寒冷之地;神农明明答应要给烈山部寻找适宜居所,却从此一去不返,徒留他们做着年复一年绝望的祈求。
他们明明未曾做错什么,诸神却从未给过他们一丝活路。
他又要以什么角度去安慰沈夜?明明他也是怨恨的啊。
“只要还活着,总会有办法的,”应钟说着自己都不甚相信的话,“大祭司自己的藏书你可以随意翻阅,这倒是还好。”
他想了想:“这样吧,生灭厅典籍繁杂,你又不便前去,我整理一些还未来得及研读的上古秘术,偷偷抄一份给你,或许多一人研究便能多一个思路。”
“只是这是重罪,你可千万要瞒着大祭司啊……”应钟对沈夜是否能瞒下大祭司感到不确定,只觉得事发之后自己要完。
“你放心!”沈夜眼神坚定。
你这样我更不放心……算了。
不过他的担忧并未成真,应钟不知他们的行动是得到了谁的默许,他提心吊胆许久也没有下文,渐渐地便也释然了。
时近傍晚,夕阳铺满了斑驳的石质地面。高大建筑和雕像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到处都有一种风化的颓败和沉沉暮气。
流月城除神殿所在的主城区之外,还有被矩木气根托起的四个小属城,其中处在相对上方的两个属城是平民和中低阶祭司的居住地。
下方有些地方浊气相对浓郁,已经荒废数百年,只留下一些年久失修的破败房屋和廊桥,无声地诉说着曾经的辉煌。
街上没有什么人走动。夜晚即将到来,灵力低微的族民早已归家紧闭门窗,来抵御夜晚透骨的寒风,零星几个行人行色匆匆,无暇他顾。
应钟走在这略显萧条的街道上,也没碰上什么人。偶尔遇到一些平民,见他衣饰华丽,连忙停下脚步行礼。
他略微点头,头也不回的离开,远远听见那些人松下一口气的声音。
他走到城边一个略显萧条的街道上,叩响了整条街上唯一一扇门。
门吱嘎一声打开,开门的是一个半人高的偃甲人。
这偃甲人有着极不协调的身材比例,头部连五官都懒得画,手臂几乎触地,没有双腿,只安了两个轮子用来行走。
应钟眼角略微抽搐。无论他来多少次,都不太能接受瞳这里的奇怪风格。不过显然这里的主人觉得很好,非常好。
主人没有前来迎接,他也不在意,伸手敲了两下房门,然后推开。
“你来了,有何贵干?”
平静无波的声音在房间一角响起,白发青年盯着平摊在双腿上的简牍,头也不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