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过六月,流月城便开始长达二百多天的漫长冬日,时间好似也被冻结,几乎让人察觉不到它的流逝。
上城区最为高大的那尊神农雕像数千年如一日地伫立在那里,和高大的矩木一起,仿佛能支撑起天地一般。
林立的矩木树根将天穹分割成不均等的小块,稀薄的阳光穿过伏羲结界,洒在地上变成深浅不一的色块,没有一丝暖意。
在这坚不可摧的结界中,烈山部人就好像被囚困在其中的鸟,只能仰望想象着外面的世界,却此生都不能踏出一步。
沧溟总会有一些奇思妙想,有一天,她站在配殿的庭院里,突然说,流月城好像一座巨大的笼子。
她在安静的时候总是有些过于沉默。应钟这两年总会在城主府做些简单的辅助工作,沧溟的课业逐渐多了起来,却也不耽误她出去找沈夜玩。
他曾听过很多人对城主继承人的评价:深受城主宠爱,但性情乖戾嚣张。这些话语在他路过的时候戛然而止,却总能有一两句飘入他耳中。
或许沧溟知道别人的看法,但是她不在意,仍然我行我素,仿佛什么都不能束缚她。
“阿钟。”
沧溟不知何时走进他的房间,看见他略显吃惊地抬头,露出一抹微笑,“门没关严,适才我敲门没人应,就自己走进来了。”
应钟摇摇头:“无妨。”
沧溟走近几步,走到他房间的窗前站定,背对着他让他看不清神色:“下次祭典,父亲要我代替他致辞。”
应钟低头想了片刻,开解她:“你早晚都会登上那个位置,早一些晚一些并无不同。”
“我知道……。”沧溟摇头,话语间显露出一丝忧虑,“父亲从不与我说,但他这几年的身体每况愈下,身边有很重的药物气味。”
“城主患了绝症?”
“这我无从知晓,他一直瞒着我,可我每日都在他身旁,他的身体状况我如何不知?我只是……有些怕。”
或许只有在面对这个沉稳的兄长时,沧溟才会表露出她深埋在心底的惶恐不安:“这几百年,城中患病的人愈发多了,可我们却难以找到医治之法,只能看着他们……就好像我只能眼睁睁看着父亲生病,却毫无办法。
“我是这流月城的城主继承人,将来也会是城主……如果连我都这样想,那族民岂非只能绝望等死?”
应钟走到她身边,看着窗外的矩木枝条,缓缓开口:“我曾亲眼目睹父母的死亡。”
沧溟扭过头,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应钟却没有回头去看。
“母亲或许很久之前就已经罹患恶疾,在我的记忆中,她从未离开过床榻,每天过得既绝望又悲哀。她灵力强盛,却无法治疗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点点腐烂……而父亲,他的病症在内腑,发病很快,后来几乎痛得说不出话来。
“我想,我们这些人,大概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患病死去,但是既然我们现在活着,那就总要为那些人做些什么。你只是一时想不开,但你会做好的。
你会成为他们的领袖,成为他们的……神明。”
最后一句话轻不可闻。
“你这样说,我突然觉得身上的担子好重。”沧溟挽着自己一缕头发,四周看了看发觉没有旁人,思考了片刻,轻声低语,“父亲和我说,神血的力量已经逐渐衰微,大概还能坚持不到二百年。可能在我们这一代,就会迎来末路。”
“你说……真的?”
沧溟点头:“可能就是因为如此……这几百年城里天气越来越冷了。”
“这事情还有谁知道?你就这样告诉我……”
“如今知道此事的只有父亲,你我,还有大祭司。”沧溟轻声叹出一口气,“告知你也是征求了父亲的意思,我想,你知道这件事,至少不会只让我一人体会这种……无力和绝望。”
应钟定定地看了她片刻,随即右手轻按胸口,行了一个标准的神农礼节。他能感受到胸腔里那颗心脏正在剧烈地搏动,他听到自己开始说话:“神农神上为证,从今往后,少城主想做什么就去做,属下会成为您的后盾,为您扫清一切障碍。”
沧溟见他如此郑重,心情反而轻松了一些:“还不到那个地步,现在还有父亲去筹谋呢。”
应钟便也直起身子,不再提起这件事。
这次祭典沧溟完成得很好,城主很是欣慰,也开始给她分一些简单公务。应钟不久后被任命为生灭厅主事,在整理生灭厅浩如烟海的典籍之余,也在寻找一些上古秘术。
不过若是真有办法,几百年前的先人早就用了,也不必等到今日。
“我们烈山部人生于上古清气浓郁之地,天生善御灵力,但根据古籍记载,当时的其他部族,乃至当时的灵兽,几乎都没有挺过之后的浊气漫溢之祸。我们烈山部可以暂居流月城,但是其他部族或许已经全部灭亡。
“如今下界浊气日渐浓郁,连流月城都难以抵御,可见如今下界生存环境之艰难,我族体质问题一日不解决,便不能迁往下界。何况城外还有伏羲结界,我们便是想出也出不去……
“伏羲结界之事不急于这一时,我族体质不耐下界浊气,这才是导致绝症的根本原因。
“典籍记载,后来女娲大神以命魂牵引之术造人类兽类,他们便能适应下界浊气,他们究竟与我们有何不同?要是能得到一个下界人研究一番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