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蕤不动声色，眼角上瞥，见森林中枝叶遮天，鼓声不知从何而来。

脚下是簌簌轻响的枯叶。

上不见天。

下不见地。

裔殇率领众人站在因果洞口焦虑地对下张望。山神拦住他们的路，告诉他们这是命运金轮的抉择。如果夏蕤选择对了，他自然会得到白凤的真身，也会得到白凤出自真心的祝福。如果这个局面被外人干扰，则只能从白凤的口中得到灾祸。

白凤一族的势力虽然算不得最强大，但这支蛮族所信奉的白凤却是世上独一无二的一只纯白色凤凰。

不是朱雀，不是青鸾，不是白色神殿中好战的五彩凤凰。而是天上地下唯一一只可以令夏蕤得到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祝福的白凤！

夏蕤对这十三位巫女环视了一遍，脑海中快速闪现在白光劈开因果洞瞬间他所见到的真实景象，十三位巫女，只有一位是白凤的真身。他只有一次选择机会！他迅速回想那个领头巫女的模样，是一双闪电般的目光！比其他巫女都格外地亮，雪亮，带有凌厉的杀机。

他闭上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心底已然有了答案。

巫女森林中鼓声杳杳。

夏蕤突然一笑，从中挑出一个巫女，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两人对视，目光胶着，如电光对上石火。

那巫女脸上现出一抹难以言喻的讽刺的笑。

在白色面具下，十三张脸同时现出一抹讽刺的笑。唇角微扯，连笑容都是一模一样的神情。

夏蕤突然暴喝道：“孤以六道中第一妖王的身份，前来迎娶你白凤！你竟敢迷惑于本王，将真身同时分布于十三个巫女体内！”

话音一落，十三个巫女同时啊地尖叫一声，双眼上翻。于同一时刻她们纷纷翻身后倒，一十三双纤纤玉手内扣了无数道风箭，同时从四面八方射向夏蕤。

站在洞口的裔殇等人瞥见，瞬时心内大惊。——尤其裔殇，他是亲身领教过白凤一族的风系绝杀技。

裔殇没想到这些巫女居然才是白凤一族真正的高手！每一个暗杀技巧，都远在白凤一族领袖白羽之上。若那日巫女们出手，怕是连他都不得逃出生天。

鬼王谌良在这时赶到，仓促推了裔殇一把。

裔殇回头。

两人面上都现出恐惧的神色。

十三个年轻巫女，是白凤十三道化身，在同一时刻，以十倍百倍于白羽的力量，愤怒击杀这预言中未来唯一的王。

无人能阻止白凤这惊天一击！

古老的巫女森林内飞沙走石，木叶纷飞，每片叶子都化为飞箭射向夏蕤。

狂风吸聚了惊天的杀气，将夏蕤卷入其中，随后高高抛起，直至数十丈之高。

夏蕤在暴风里根本睁不开眼睛，衣衫猎猎，噗嗤，雪白战袍尽数撕裂，银色盔甲片片如飞花落地。他只觉人立在百千万风刃之间，全身上下有如千万道血口同时裂开，周身每一道血肉都被风割开。

巫女森林战鼓愈发激烈。空中隐约回荡着白凤的悲鸣，一声声，都是复仇的火焰！

火焰！

夏蕤全身上下被风割裂上千万道血口，皮囊被撕裂，几乎瞬间就成了一具骷髅白骨。上千万道血口却在这一瞬间同时喷出妖异的冰蓝色火焰，每一簇火焰都凛冽如一只眼睛，上千万只冰蓝色的火的眼睛，吞没了木叶，扫食了飓风，将一切杀机尽数吞入火焰中。

火焰描摹的眼冰冷无情，悬停于半空，俯视众生。

夏蕤双手覆合，又摊开，掌心内簇簇燃烧了一团冰蓝色火种。他冷笑着将冰蓝色火种从天空倾倒，熊熊烈火自高空腾起盛开，暴涨开来，瞬间聚集成一个巨大的、足以覆灭整座巫女森林的火莲封印。

白凤召唤来的暴风骤歇，风住了，木叶飘零一地，片片冰蓝色莲花瓣承载了六道第一妖王的怒火，倏地自高空落下，燃烧在森林内每个年轻巫女的体内。

不多不少，刚好十三片冰蓝色的莲花花瓣。

冰莲沉沉压着咒语，毫不留情地压向一十三位覆白色面具的巫女。

夏蕤再度落下来的时候，脚下踏一只黑色巨翼的幽冥鸟，如从万古幽冥而来，周身燃烧着熊熊冰蓝色的烈焰，眉眼俊朗似天神。

森林内传来一片悲鸣哀嚎声。

夏蕤长声冷笑，落在巫女森林内。

这里此刻已不能称森林了，所有梧桐木的叶子都脱落干净，每个角落都燃烧着烈火。烈火将地面落叶与碎裂的衣衫全部焚烧干净。烈火将巫女森林烧成了焦土，每块土地下都呈现触目惊心的赤红色。

十三位巫女滚落地上，全部痛苦地在烈火中翻滚，哀号声震彻寰宇。

夏蕤冷然目视这十三位年轻的白袍巫女，看冰蓝色烈焰在她们身上燃烧，烧尽了长腿上艳丽的彩蝶蝶须，烧尽了翠羽下缭乱的青丝，烧尽了头顶翠绿的鸟羽与覆盖面庞的神秘白色面具，也烧尽了白凤一族巫女们年轻的生命。

片刻后，情形就有了变化。

十二位巫女在烈焰中变成了青色灰烬，风一吹，散落于六道荒野，灵识俱灭。只剩下一位年轻的巫女，依然罩着半张白色面具，烈焰在她身上熊熊燃烧，她却在冰蓝色烈焰里缓慢现出了一只白色凤鸟的形状。

夏蕤冷笑，用佩剑挑开了她的面具，露出一张年轻美丽的脸，目光明亮如闪电。——正是之前在因果洞幻境内，夏蕤所见到的白凤真身。

夏蕤冷笑着看她。

白凤面具被挑落，在烈焰中痛苦地翻滚，口中不能言语，却隐隐然有了臣服之意。

夏蕤捕捉到她的目光，这才收了异火，淡然道，“白凤，我以预言中王的身份来迎娶你。”

“喏！”

白凤屈辱地自焦土中爬起身，环顾四周光秃秃无一片木叶的古老森林，目露惨然。地面被六道第一妖王的异火焚烧过，从此再也生长不出半点草木。白凤一族的族人即将悉数死于这场战役。——南夏大军没有进入山谷，但夏王蕤以一人之力，毁去白凤一族隐秘于六道中的万年森林，杀死白凤一族最强大的巫女战团。

失去这座梧桐木森林，凤栖于何处？

无了巫女们的庇护，族人又能抗争多久呢？巫女的祝福，能治愈这世间所有的伤口。

族人们怕是尚未察觉森林已毁，仍在山谷口磨枪练马。

白凤眼尾滴下晶莹泪珠，既深恨夏蕤，又佩服他不愧地心妖火转世。——凤凰一族向来好战，只服强者。

夏王蕤够强。

白凤怔怔立在焦土。

哐当一声，夏蕤将面具又扔了过来，令她戴上面具随他走。

临走的时候，白凤最后一次留恋地回头看了眼这片已化为焦土的曾经的巫女森林，目光落在树顶最后一片屋舍残垣。不知是否有意，叹了一口气，便头也不回地跟随夏蕤出了因果洞口。

没有了巫女森林，因果洞顿时变成一个无用的普通山洞，在夏蕤与白凤穿过后再也没有了任何灵力。

来时湖泊干涸成河床。

夏蕤在前，白凤覆半面低头跟随其后。

三万大军都瞧见了俩人模样，一愣之后，便都训练有素地昂首望天。

山神铜铃般巨大的双眼眸光闪烁。经过巫女森林一役，白凤一袭及膝短袍被冰蓝色烈焰烧成了无数破洞。夏蕤也好不到哪里去，周身破破烂烂，几乎是赤身。他看了眼白凤，又看了眼裔殇。

裔殇立刻脱下身上战袍递给夏蕤。

夏蕤略一踌躇，停下脚步，转身将白袍扔在白凤肩头，一把将她罩住。

三万大军皆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