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别了温柔似水的船娘、冷面热心的骨娘、伤人伤己的铁娘子、与笑起来永远如十五六岁情窦初开的新晋扇娘阿简,希的脚步也离开了东极洲。很多年后阿寂偶然以爪挠头,问希对东极洲的评语,希用了寥寥八个字来概括——万丈红尘,最软东极!
离开东极洲的时候,希怀里揣着一把雪白骨笛与一把名动天下无数人抢夺的鱼唇剑。
她面上挂着娇艳明媚的浅笑,踏入了北极洲的土地。
北极洲人爱吃面。希一路走来,大大小小的面馆随处可见,常常有贩夫走卒手里捧着一大瓷碗的面条,蹲在门口稀里哗啦地吸面条。希刚开始很不习惯,脑子里将吃面与俗人挂钩。但是后来她来到了王城,发现北极洲的王孙公子也吃面,会做手制的面条在这片土地是备受推崇的一份职业。
北极洲的王城街道非常宽敞,街道两旁连树木都是高大的,天空蓝的毫无瑕疵,宛若一块蓝宝石。街道上偶尔有贵族们骑马经过,马首高昂,马背上的贵胄公子们身材也很高大,面庞常常含着笑。
如今的希对衣裳打扮也有了些不同,虽然仍是紫衣,但是随性而走,变成了或浓重或明媚的深深浅浅的紫衣。她今日就是穿了件极其柔软的浅紫色衣衫,黑发高束,踏入了北极洲最有名的一家面馆。
她一走进来,迎面走来招呼的小二面色就是一怔。“客官……后面的话居然再也说不下去。”
正埋头吃面的客人们纷纷抬头,面色怔忡,和店小二一般神色。
希也诧异。难道自己在北极洲人眼里居然美成了这样?一路走来也没见什么人有这样的神色看着自己啊,难道这家面馆流行面僵?还是这面条有毒?
希反手按住素女剑。
“麻辣鸡丝面!叫了三遍了,厨房这么忙,你们在外面一个个都在看什么!”
门帘一挑,从厨后麻利地钻出一个身高马大的姑娘,年纪约十七八,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口中嚷嚷道。
希顿时也张大了嘴,如店内其他人一样,有点面僵。
从厨房里跑出来的这个姑娘,模样居然与希有七八分相似。希已经是绝美,那姑娘却可惜破了相,在额心长了一轮酷似血月的朱砂痣,半弯红月,痣内还长了三根长毛。
希盯着那厨娘的脸,久久不能移开目光。
这是她第一次知道,哪怕是自己这张绝美的脸,将血月换成了红痣也是不好看的。尤其那随风飘扬的痣上的三根长毛,使得这厨娘隐隐然有操刀霍霍宰猪羊的煞气!
希张口结舌,以手指着那厨娘,呐呐不能言语。
厨娘也看见了她,顿时柳眉倒竖,大怒道:“从哪里钻出来的野妮子!就是你,害得我店内的伙计都失了魂?我这面馆的生意还要不要做!”
她喉咙嗓也脆的很,咯嘣脆响,一如北极洲人最爱咬在嘴里的小青瓜。
希讷讷,不知为什么反而手足无措的是自己。
店内的伙计这时好像也醒过神来,摸了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道,“对不住影娘!我一见到这小姑娘跟你长得一模一样,以为你从老家来了个妹妹。”
“妹你个头!”
影娘将面条稳稳当当地递给那伙计,回头脚不点地地又钻进了厨房,遥遥从屁股后头扔出一句话。“你是看那小妮子漂亮,看失了魂。还不赶紧给老娘招呼客人去!”
客人们也都回过神来,讪讪地笑着,继续埋头吃面。偶尔偷偷瞟希一眼。影娘说的对,这份相貌落在眼前这个一身浅紫色衣衫笑容浅浅的小姑娘身上,简直是美若天仙!
食客们常常来这家面馆,一半是图影娘手艺好,一半倒真的是为了来看影娘这个人。她那眉毛天然弯弯,眼神儿天然亮亮,就连腰肢儿也天然细细,尤其是一颦一笑间那个樱桃小口,哪怕甩出来的话语都是极正宗的北极洲王城方言,食客们也总觉得这家小面馆的老板娘祖上一定是迁徙过来的,老家一定出自盛产美人儿的南极洲。
当然啦,影娘额头上那个奇形怪状的朱砂痣有碍观瞻,但是放眼整个王城,真没有第二个姑娘能长得比影娘美!
直到今日希出现,穿了件极柔软的浅紫色衣衫,黑发高束,背负一把名动天下的素女剑。
数月前,十一岁的希已在东极洲一战成名。天下所有的杀手刺客都知道第一铁匠铁娘子的手废了,流传于世间唯一的一把利器流落在一个绝色紫衣女童手里。该女童背负长剑,剑气如虹。
不过好在这间小小的面馆,尚无人发现希就是传说里那个怀揣鱼唇剑的紫衣女童。
希找了个角落,扬眉叫了一碗面。
店小二呵呵笑道,“姑娘你跟咱们老板娘长的真有几分相似!咱们这家店之所以有名气,是因为老板娘会擀面,手拉的面条儿,一丝儿一丝儿的,比姑娘您的头发丝儿还细!您来的时辰刚好,每到晌午的时候,老板娘就会亲手在客人们面前拉面条,姑娘您要不要来一碗新鲜的手拉面?”
“好!”希浅浅笑了笑。
店小二又是一阵失神,然后一拍脑袋,怕挨影娘的责骂,忙不迭笑着去了。
食客们也有看希的,也有看厨房内的。
面条都吃的不专心。
不一会儿,后厨再次帘子一挑,那个身高马大声音嘎嘣脆如青瓜的面馆老板娘影娘又出来了。这次她手里托着一个巨大的面盆,盆内满满的都是白面。
影娘双手都沾染了白色面粉,高声笑着对众食客道,“咱们面馆的绝活儿,各位可要多尝点。”
“是是是!我们一定多多地要,家里老小都爱吃,我是要打包的。”
“对,我也要打包!”
“对,我也……”
食客们的筷子都不约而同放下了,面色红润,纷纷笑着应和。
希觉得,这北极洲的人都脾气极好。尤其这些身高马大的男人们,常常面色含笑,不言不语的时候也晴朗的就像头顶的天气,蓝的一丝儿杂质都无。——不像南极洲,那座冰冷的铺满青砖地的宫殿内,那个身穿白袍的冷淡的小人儿。
希心口一酸,掐指算来,她被他逐出南夏王宫已经两年半了,即将第三年。
他会不会,早已把她忘了?
面馆内,影娘明朗地笑了,额心那个血痣上的三根毛也随风摇了摇。
影娘一双手插入面盆,瞬间如刀客手中握住了刀,或刺客手里拿起成名的杀器。她的双手或捶或打,或揉或捏,或拉或拽,或团或揪,不一会儿,面盆内的面团儿就变成了一个个大小均匀的四四方方的面疙瘩。
影娘随手揪起一个白面疙瘩,在双手间如拉绳花儿一样,随意一翻,就变成了丝丝缕缕的细长的面条。
影娘骄傲地在众人面前展开面条,啪,迎空一甩,在阳光下每根面条粗细都一样均匀,果然如那店小二说的,比希的头发丝儿都细。
希震惊地目睹这一切,耳边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好!影娘这门绝活儿,不肯进王殿,实在委屈了!”一个食客以筷击节,高声笑道。
另一人打断他。“影娘要是进了宫,咱们想吃碗影娘亲自拉的面条就不容易了。”
“也是!”先前那人笑了。
“影娘,这面条儿是细的,我要份粗的,跟筷子差不多粗的面!”又有人叫道。
“好,你等着,给你来碗粗的!跟筷子一样粗!”
影娘漫不经心地瞥了眼那食客手里的筷子,随即将拉完的细面甩给一旁伺候的小二。又捏起下一个白面疙瘩,不一会儿,如法炮制,跟筷子一样粗的面条扔到了那食客的桌上。
那食客特地拿起筷子,跟那面条比较,一根根比较。他数到第一百根面条的时候,赞叹着抬头笑道,“影娘,你这门手艺真是绝了!每一根面条都一样粗细,不多半分,不少半分,绝活儿啊!”
影娘不屑地、骄傲地站在人群中笑了,双手沾染白面粉,笑得骄傲如一个女王。
这是她的面馆,在这里,她就是众食客心中高高在上的女王。
希看见影娘那副神采,倒也忍不住浅浅地笑了。她喜欢影娘。哪怕影娘额头上那个血痣实在太过诡异,但这个形貌酷似自己的人间少女,个性实在爽直可爱到了极点。
店小二笑嘻嘻地将一碗比她头发丝儿还细的面条放在她面前。
影娘每拉完一团面,厨房立即扔下沸水,煮汤端上来。
希尝了一口,的确美味。这是神女希第一次吃面条,她居然一口气吃了个干净,瓷碗见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