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后山的竹林后,希面色抖动。鱼唇的杀气伤了她面颊的筋络,不由自主地抽搐,她生平第一次被凡尘锻造的利器所伤。
她快速穿过竹林。
为了躲避天下四大洲的顶尖杀手们的追逐,她不得不纵起清风,逃往更远的下一座城池。
纵起法力奔跑了一个半时辰后,希来到了一座处处有小桥流水的城,水边杨柳依依,河水淙淙。她奔跑的几近虚脱,急忙走到最近的一条河边,弯腰掬水,水面倒影出一个面色抖动的紫衣女童身影。
希诧异地发现脸颊那道伤痕正在扩大,尽管不流血,但是痕迹却越来越深,扩大至耳根处。
她反手摸脸,摸到一道深沟,指尖可以深刻地嵌进去的深沟。
她终于失声惊呼!
——在人世走动的这具黑发黑瞳的容貌,也是她的真身。她若毁了容,却如何去见“他”?
天光煌煌,儿啼夜郎。
太室新殇,乌雀泱泱。
……
河面悠悠传来一阵少女歌声。
希闻声抬头,却见河上迎面划来一只船。船头立着一个穿蓝布碎花衫裤的少女,头上包着一块碎花帕子,口中悠悠唱着船歌,一路摇桨划来。
希正错愕,船已到眼前。
船头那摇桨少女也看见了她,诧异道:“小姑娘,你的脸怎么裂成了两半?”
希尚未来得及搭话,背后呼呼凭空多出了几条黑影。她看着地面上的影子,脚尖一点,轻飘飘上了船。附在那少女耳边央道,“姐姐,快些划船,有坏人追我!”
方才悄无声息扑在希身后的,正是从铁娘子草庐前追来抢夺鱼唇剑的杀手。
名动天下的铁娘子右臂已毁,一双王剑藏于深宫,见不着,便只是凡铁。独有鱼唇,赫然成为天下人必争的绝顶杀器。
希飘上船头,那几个杀手正准备也跳上船,突见电光火石间那条小船如被施了法术,已沿着水面窜出了丈许开外。
几个杀手从柳荫浓处闪身走出,错愕莫名。
船上的希同样错愕地看着那摇桨的少女。她方才没有使用法术。这段逃亡几乎用尽了她身上储存的力气。不到万不得已,她绝对不想在人间召唤幻生兽阿寂。所以她刚才对摇桨少女那句话,只是不抱有奢望的一句求救。没想到,她居然真的救了她!她居然将船划的这样好!就连阿寂,奔跑的速度也不过比这船只略快一点点而已。
“姐姐,你划船……好快。”希喃喃道。
那少女抬头笑了。她长得很温柔,仿佛她生下来就是温柔的,骨子里流淌的是这座城池随处可见的碧水,极其柔弱。
但是天底下的事物,历来柔弱胜刚强。
希在见识了铁娘子后,再不敢对这凡尘间的少女大意。她暗自反手握住了背后的素女剑,面上装作不经意地问道,“姐姐,你……”
突如其来的一阵剧烈疼痛令她断了话语。
希双目已经开始散漫,她摇晃了一下,终于跌在船头,趴在船上呕的昏天黑地。希吐得眼睛里开始看不清东西,极度疼痛令她从不食人间烟火的身体也有了呕吐的欲望。
一块碎花帕子温柔地替她擦拭嘴角。
“你一定很痛,可怜的孩子……”
是一个极其温柔的怀抱。
希在恍惚间看到蓝布碎花的影子,船头一双少女赤足。奇怪!这些女人都喜欢赤脚!希脑海里仍残存了一些意识,诧异船头那个柔弱似水的少女居然抱住自己一点点靠近岸边。
那双赤足踏过莲叶的时候,轻盈的仿佛一只蜻蜓。
上了岸,赤足踩在碧绿如丝的青草上。
希看见倾倒的破碎的天空一角,无数叫不出名字的凡间花,与一双莲花般的少女的脚。
船娘将她轻轻放置在一个水榭内,连声呼唤。“骨娘,骨娘!我替你送来一位病人!”
病人?希恍恍惚惚,莫名想起戈达口中那座遥远的雪山。雪山上,有他们自己的女使。无数个如云韫一般的绝色少女,身披云袍,温柔地替所有受伤的仙灵们医治伤口。
在一片恍惚中,希眼角余光瞥见一角素色条纹的袍。
用极艳丽的金色,与极素淡的浅灰色交织,是一袭金色与浅灰色交织的斜条纹的袍子。
布料很好,软滑如南夏宫内最好的缎子。
一只冰冷的手抚上希断裂的脸颊。
那只手清瘦如竹,冰凉,却带有奇异的药香。
片刻后,希睁开眼睛,被鱼唇割破的伤口断裂处居然不再疼痛。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被船娘横抱在怀内,另一个穿金色与浅灰色斜条纹袍子的女人站在面前。女人想必就是船娘口中的“骨娘”。
希微微挑起眉,上下打量。
骨娘长得很清瘦,年纪约二十七八,骨骼清奇,穿一件宽大的袍,周身散发出药香。
“你是一位医者?”希问她。
骨娘仍将那只冰凉的手放在希面上的伤口,皱眉道,“你现在最好别说话。”
她转头问船娘,“这小姑娘不是凡间人,你怎会遇见的?”
船娘仍是那温柔地笑,对于怀中女童不是凡人这件事似乎丝毫不惊诧。她温柔地抬起眼皮,笑得甚至有点腼腆。“我刚好划船经过,见到她的脸,我就立刻抱着她来找你。”
“你倒真会替我找事情做!”骨娘的话也冰冷冷,但却没有愠恼的意思。
骨娘没有束发,一头黑发随意披在身后。平常人这样打扮通常会显得很没精神,或者带几分慵懒的没睡醒的味道。但是骨娘不会。与希见到的其他凡间少女比,骨娘天生具备一副很美丽的骨头,她整个人就像是被包裹在金灰交织的华丽缎子内的一具上好的骨笛。
希曾在游历大漠的时候见过,丈高的野人口中吹着一支雪白的骨笛,据说是用猛兽腿骨制作而成。——骨娘,恰似一把雪白的骨笛。随意按下去,每个孔窍内都可吹出最清脆、最冰冷的死亡之音。
希沉默地、悄悄地反手握住了素女剑。
“伤成这样,居然还拿的了剑。”骨娘轻蔑地笑了。她目光也是寒凉的,如一把骨头,刺人。
希不动声色。
倒是温柔得像三月春流水的船娘,担忧地责怪骨娘道,“无论她是不是凡人,她都只是一个小姑娘,偏偏又生的如此美,面颊若是毁了,多可惜!骨娘你好歹救她一救。”
“急什么?她又死不了!”
骨娘索性撤开了手,负手于身后,冷笑道:“被神器割伤,也不过是肌肉断裂,连半滴血都无。她可是神女!你看看她,多精神,居然还惦记着提防你我。”
“骨娘!”一向温柔的船娘居然发了怒。她正色说道,“你既然生为医者,有妙手回春之术,号称东西南北四大洲顶尖的第一医师,见了病人,怎可以见死不救?况且她就算不死,容貌也是毁了。你我都是女人,都知道容貌对于一个女孩子而言意味着什么。她若是已经许配了人家,或是将来有了心上喜欢的人,这副容貌……岂不是比死更难受么!”
骨娘冷笑。
希咬住唇。船娘的话句句刺中她的心,但是她只身漂泊在外,对于任何人都不敢轻易信任。她只好继续沉默。
局面正僵持不下的时候,水榭外雀跃地跑来另一个少女。希初见那少女,只觉得像水榭外满眼的莲叶里多了一片。因为来的这个女人,也穿的碧绿色,与荷叶一个颜色。而且她跑得飞快,手里高高举着一封书简雀跃着跳进了水榭,口中喊道,“他给我来信了!他给我来信了!哈哈哈!”
碧衣少女说着旁若无人地在水榭内转了一个大圈,碧绿色带波纹的裙摆在水榭中央宛如荷叶翻滚。
“阿简又发疯了!”骨娘没好气地说道。
船娘拍手温柔地轻笑。“阿简命真好,有喜欢的人了呢。”
“是啊是啊!”名唤阿简的碧衣少女拼命点头,然后才看到船娘怀内抱着一个陌生的紫衣女童。“这是谁?”
阿简弯腰来看,尖叫了一声。“她的脸怎么了?”
阿简赶紧一步跳到骨娘身后,抓住骨娘的袖子。“哎呀,她的左脸怎么会断成了两半!”
骨娘掉头,不理她。
船娘忧愁地道,“所以我才带她来找骨娘,可惜她不是凡人,骨娘不肯救她!”
“她不是人?”阿简大惊小怪道,试探性地踮脚瞥了希一眼。“可是她原本长的应该很美吧?你看她的鼻子,她那双眼睛,睫毛浓的好像蝴蝶翅膀一样……还有那身紫衣,紫色被她穿的这么好看!哎呀,我一定要把她画进扇子里。她一定会是最好看的扇中人!”
阿简说着一个劲拽骨娘的袖子,恨不得把那袖子给扯断了。“骨娘,你一定要恢复这个女娃娃的容貌!她的脸!我要画她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