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到第六日,“桃花源”屋舍倒塌、良田被淹、人员死亡或失踪的频率开始显著上升。
诡异的是,想象中“怨声载道,群起而攻之”的画面并没有出现。
就连王青衍下个岛去“看望”他们,都还会被人围住心疼,担心他有没有吃饱穿暖,是不是受尽了委屈,以及这么大雨、这么危险还来看他们,真是把他们当亲人一样放在了心里......
可惜在他们眼中仁善至极的王青衍,并没有把他们当一回事。
不仅没当一回事,还把他们当笑话讲给百里策听。
“你说,一群一辈子都挣不到百两金,连井底都没出过的人,是怎么鼓起勇气,来心疼我的?”
“呵......”王青衍不屑地勾了勾嘴角,都觉得他们看起来有些可爱了。
百里策一下子就想到她那个时代里的某一类人。
左一个姐姐美丽真诚,又一个哥哥阳光纯情,大染缸里就他们的哥哥姐姐最干净。
但此时此刻,她有了不同感悟。
“至少,他们之中确实是有人真的将你奉为神明。”
“那又如何?”
“喜欢的最终目的,是愉悦自己,排除极少数极端者外,这种喜欢并不一定要得到什么,留下什么。”
“你觉得他们出身泥沼,低劣庸俗,可又怎知井底之蛙不比天空飞鸟快乐?”
王青衍不以为意,“我需要羡慕一群愚民的快乐?”
“他们崇拜你,爱戴你,甚至那些在你看来极其可笑的心疼关切,并不是为了取悦你,而是为了取悦他们自己。”
“他们的喜欢纯粹,直接,却不是因为羡慕你所拥有的一切,只是因为喜欢你表现出的东西,恰好能取悦他们而已。”
换句话说,你当别人是狗屎,别人当你是乐子。
王青衍的脸色当即就阴沉了下来,“......”
那高高在上的优越感一下就没了。
“何况,他们真的为崇拜、信仰你这件事,付出了什么实质性的东西吗?”
“他们的喜欢廉价普通、一文不值,而你却为自己的厌恶鄙夷,给了他们那么多田地房产、金银财帛。”
“所以......”百里策顿了顿,话里透出几分讥诮,“到底是谁更吃亏?”
王青衍敛眸沉思,杀意毕现......可只是一瞬,又回归正常。
“差点就上你当了”那些人固然可笑,但并不是一点用都没有。
“不过你要是真想杀些人玩玩,大可直接告诉我。”
“总归是些可有可无的废物,哪有你半根头发重要。”
无语住了......这概念转的,不就是告诉她,他杀人都是为了她么。
可惜,她的目的并不是杀人,“我只是不明白,庄园修得如此气派,又是健在岛上,排水渠这种最基本的东西也没有吗?为什么之前会有那么明显的腥臭味?”
王青衍神色了然,总算是明白她是因为什么,又起了心思。
“排水渠自然是有的,不过因为太久没用,有几处出口被碎石枯叶堵塞,所以......”电光火石间,王青衍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一尘出现那日,也是暴雨天。
感觉他应该想到了,百里策反而不往下说了,“也许,是我想多了。”
恰到好处的留白,留王青衍一个人在原地过度解读。
一尘被他所擒的那日,暴雨大概是下到了傍晚,如果排水渠那时候就有堵塞,隔天他就会知道。
但排水渠有堵塞,是在前天池塘水位上涨才发现的。
也就是说,是有人趁着这次暴雨堵住了那几处出口......
一尘还有帮手躲在“桃花源”里?
可......
王青衍不太愿意相信这个推测,他很确定,一尘进入“桃花源”时,确实只有他一人。
而且如果真有帮手,既然能潜伏下来,怎么可能只是为了堵几个排水口。
一尘那个死法,若是陆缄他们的人,绝不可能忍得住不出手。
重要的是,那些被堵塞的排水口,并不在一个方向。
有些位置,因为要避开蛊王所在,不同于常规建筑,不清楚庄园布局是很难找到的。
那么——
王青衍的目光逐渐凌厉,“帮手”最大的可能就是来自于内部。
......
约定的时间一过,陆缄、观星道人、百里茗三方都没有收到一尘或者百里策的传讯时,大家就知道他们又多了一笔损失。
多日前就感觉心疼难忍的观星道人直接躲回了自己的道观闭门不出,声称再有人打扰他,他就让所有人都找不到他。
陆缄知道后,只觉得头都大了,“诸位还有什么办法,一并说了吧。”
五当家看了看宋昭和,率先踏出一步,“臣从临城带回来的那个蛊卫或可一试。”
“怎么说?”
五当家再拜道,“他似乎脱离了朝生的控制。”
“什么!!”殿上一片哗然。
当即就有人站出来问,“五将军的意思是,这个蛊卫在没有服用‘见月’的情况下,靠自己就脱离了朝生的控制?”
“对。”
“这不可能吧。”
“是啊。”
“不是说变成蛊卫就无法恢复了吗,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看大家都不敢相信,五当家一掀下摆,笔直跪下,“陛下若不信,可宣医官为其诊治,若臣有半句虚言,愿...”
“倒也不必如此”赶紧阻止五当家胡说八道,陆缄可不想白白折了一个人才。
“朕只是疑惑,即便你找到的这个蛊卫确实脱离了朝生的控制,又如何能靠他找到王青衍所在?”
“回陛下,蛊卫本就有强有弱,彼此间也有一定感应,而臣说的这位,不仅武艺超群,还能感知到方圆百里内的所有蛊卫。”
陆缄顿时大受鼓舞,“当真?”
“千真万确。”
群臣随之振奋,“陛下,若五将军所言属实,这次朝廷定能诛灭王氏!”
“臣请宣医官为这位蛊卫诊治!”
“好!”
“传朕旨意,宣...不,五将军你立马将人带去医所,朕随后就到。”
“是”
看着五当家阔步离去,满朝文武都充满了希望,即便有不太相信的,也在期盼有个好的结果。
唯独宋昭和,立在群臣之中,始终未发一言。
直至下朝,其他官员都走光了,他还在宫门口徘徊。
后来宫门落锁,他也未走。
“宋大人,请随我来”等到张善奉命来请的时候,他人已经在宫墙下站了大半夜。
安安静静地跟着上了马车,宋昭和一路上半个字也没问,待到了医所,又从医所偏门出来,绕到百里府,他才笃定心中猜想。
“百里家主,这位是?”一见百里茗,宋昭和就注意到了旁边的男子。
那男子看了看百里茗,见她并不阻止,便放心道,“在下,贺金占。”
宋昭和思索片刻......有些不悦地问,“贺家?”
“宋大人,先请坐”百里茗示意他坐下来说。
“......”虽没了什么想谈的欲望,宋昭和还是依言坐下。
见宋昭和没有转身就走,贺金占当即就有了三分把握,“我知二位都不信任我,但普天之下,确实只有我能找到王青衍所在。”
“也只有我,才能让你们一雪前耻,救出百里策,只是事后......”
百里茗郑重道,“放心,事成之后,许诺你的一切都会实现,这些,就当是对贺大公子这几年的补偿。”
说罢,丰登呈上一个盒子。
打开一看,除了几十张房契地契和大额银票,还有一枚能够调动五千兵马的令牌。
贺金占当场就乐开了花,“姓王的虽有些本事在身上,但要杀他也不难......”
耐着性子听贺金占说了些有的没的,又应允了许多其他条件以及等他离开以后,宋昭和方与百里茗单独相谈。
“百里家主真的相信,他能按计划行事?”态度礼貌,但质疑满满。
百里茗平静道,“钓鱼之前,总是要先撒点饵,打个窝的。”
“可那并不是普通的鱼。”
“贺金占也不是真正的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