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来了个宋昭和,拥有“脾气好到她至今吵架都没赢过的泼妇都得让着他”,“接济着几个不是他孩子的孤儿上学”,“研读道德经十余年最擅长治疗心伤”等诸多优点。
还不得一个劲儿撮合他们?
虽然她拒绝过,但是对他们来说,只要她还单着,就有机会和宋昭和凑成一对。
骂一顿倒是能解决问题。
但作为一个初来曲城,被这些人悉心照顾了十多天才能下地走路的外乡人,她又不能以恶劣的态度来对待他们。
重要的是,宋昭和除了让她知道他确实有那个意思之外,并没有任何逾礼举动,平日里最多的交际也只是公事,也没做过当众表白这种道德绑架她的事,她还能冲上去给人两拳?
要不......她回京城去?
不行不行,盯着百里氏孤寡之人的人家还是蛮多的,听说老六那个废物都有人不少人说亲,她回去以后只会更烦,而且她也不想回去......
去找姐姐也不太合适,她又不是三岁孩子......
唉,烦死了烦死了,到底该——
“嘭!哎哟,你倒是看着点路啊......”
一不留神,就撞到一个老人。
百里策赶紧把摇摇晃晃的老人扶稳,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是把您哪里撞着了吗?我扶您去医馆吧,实在是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
老人缓了一会儿,慢慢摆摆手,并没有要跟她计较的意思,“算了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你以后注意点就行。”
“是是是,是我的错...不过您这么大年纪了,还是去医馆里看看吧。”
“不用不用,我老婆子的身体也没那么差劲”老人杵着拐棍绕开她就往前走,似乎是急着去哪里。
看她满头银发,身形佝偻,身上的衣着也不是很好......等等,她的鞋子怎么那么干净?!
百里策赶紧追上去给了她一点钱。
“实在是对不起,这点钱您拿着吧。”
“哎哟,你这......”老人明显心动了,但又不好意思拿。
一看她这态度,百里策反倒安心了,或许就是个正常老人家?
“没事,本就是我不好,您老拿着吧。”
“这,这多不好意思”老人已经在目不转睛地盯着银子了。
牵起她老似树皮的手,把银子放在她粗糙带茧的手心里,盯着她凹陷的眼睛......百里策没发现半点异常。
只好说,“真的没事儿,您就拿着吧。”
“那,那就谢谢姑娘了”老人面露难色,又什么都没有解释的收下银子。
是了,正常人谁会一上来就把难处给陌生人说啊。
恭敬地退到一边,目送她离开,直到老人走远,她都没再追上去。
而老人也离开的很坚定,并没有故意放慢脚步,或者突然提出个要百里策陪她去哪里的要求。
看来真是个正常老人。
然后一回头——
“女公子可否与在下谈谈?”宋昭和拱手作揖,十分虔诚。
“......”
换了个绿树成荫,风景雅致的地方交谈,百里策更窘迫了,不是苍蝇搓手、无处安放,就是板凳长钉、坐立难安......
“额...那个......宋大人有何指教?”
宋昭和很是平静地看着她,“女公子可是讨厌在下?”
“......当然不是。”
“或是,在下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
百里策连忙摆摆手,“没有没有。”
“那就是因为在下的出现,给你造成了困扰?”
这个倒是真的。
“......”宋昭和沉默片刻。
彬彬有礼的反问,“为什么?”
......眼看是躲不过去了,百里策索性放开了说。
“宋大人可知我已成过亲?”
就这?宋昭和昂首挺胸,满脸正直,“你那个不算。”
“我不同意。”
还有理有据,“他王氏既没有到你百里家下聘纳吉。”
“你百里家的长辈也未曾承认过这门亲事,就连官府也没登记你们的婚姻关系。”
“他不过强抢民女,算哪门子成亲!”
瞬间就有一阵阴风拂过。
“可是......”犹豫再三,百里策还是坦然地看着宋昭和的眼睛,“我跟他确实是礼成夫妻。”
“......”宋昭和并未有丝毫轻视之色,却也目露不解。
“也许这么说,宋大人会觉得我反复无常,是非不分,”
“我没有这样想!宋某”
百里策轻声打断,“宋大人可先听我说完,再做评断。”
“失礼了”宋昭和拱袖致歉。
看了看凉亭外万里无云的晴空......百里策有些释然的收回目光。
原本这些话,她永远也不会说。
可真要说,又觉得没什么了,“我在百里家十二年,从来打的主意就是存够了银子,有了自保的能力就离开,找个山美水美的地方避世隐居。”
“并未有过要嫁人的心思。”
“那他?”宋昭和眼神黯淡地问。
百里策摇摇头,表示王青衍并不是她的例外,“若不是他,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嫁给任何人。”
“所以......女公子不恨他吗?”
“刚开始有过,但说到底,这也是我和陛下的计划之一不是吗?”
“......”宋昭和低首,眼中尽是愧疚之色。
这会儿,百里策反倒比他从容了,“宋大人不必如此,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他人无关。”
“何况,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不觉得作为女子,就不能如此行事了。”
“总归,成者百谋,胜者千计,为达目地,不择手段而已。”
宋昭和长叹了一口气,“有时候,我挺讨厌你们这些想法的。”
“所以啊,我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自然,也没有世人看到的那么厌恶他。”
“可你不是......”
“杀他,是我必须要做的事。”
“但我并不会因此否定他的一切,否定他对我的‘好’。”
王青衍该死与承认他确实优秀这两件事并不冲突。
“他限制你的自由,伤害你的家人朋友,杀了那么多人,让无数人家破人亡、流离失所,让你成为众矢之的,这也叫好?”
“对他来说,这不就叫‘好’吗?”
宋昭和有点难以接受,“我......我不明白。”
看宋昭和虽然生气,却始终没有对她发火,还愿意继续听她说下去,百里策也是很佩服。
这样好的人,实在是她不配。
“在他的世界里,他只会认为他做的一切都没有错。”
“他会觉得,他对待我的方法已经足够温柔,足够尊重,甚至已经非常迁就我了。”
“反正我不能接受”宋昭和闷闷的反驳,完全不能理解怎么会有这种人。
“是啊,我也不能接受。”
“可在他的认知里,不也同样无法理解你我这种想法?”
宋昭和握着袖口的手微微攥紧,坚决地看着百里策,“纵然是认知不同,也决不能否认他是个残忍至极,恶贯满盈之徒。”
“我从未否认这一点。”
“更不后悔当日的所作所为。”
“我只是想告诉大人,在外面乱得为一口吃的、一口水打的头破血流,至亲反目的时候,他依旧会把我保护的很好。”
“可百姓之所以会生活在水生火热之中,甚至于至亲反目,不正是他的杰作?以女公子的能力与家世,若不是他执意强取,你又何需他来保护?”
“那要是我告诉你,如果没有我,这个天下会变得更糟糕呢?”
“......”宋昭和一下就被噎住了。
好一会儿才不咸不淡地丢出一句,“假设毫无根据的事,并不能证明什么。”
“那就说点不假设的。”
“愿闻其详。”
从什么时候说起呢?
百里策仔细回忆了一下,想起了那年她和王青衍一起去舒城的事,“我第一次遇见彤娘的时候,是在一个不太平静的夜晚......”
那个时候,看见彤娘在内的那些女子被夫家与至亲抛弃,像个玩意儿似的献给那些兵痞糟蹋,她很想救人,却没有能力。
王青衍本心里大概也是不想救的,却因为她一句“想救”就去了。
那个时候她并不知道他的真面目,或者说并不清楚他能疯到现在这个程度。
他会因为没能及时赶回来,差点害她被欺负而万分自责,情绪失控。
也会因为她刻意避开疏远他,气的把她堵在门口。
还会因为她喜欢吃干果,自己一个一个的剥上一大盒,并细心的分成十几个小格,给她留纸条,嘱咐她一次不要吃太多。
可转眼又把安洛时折磨得奄奄一息,让整个舒城的人都陷入他的圈套之中。
还会对她用上祸心石这种东西......
“若非要形容,他对我来说,大概就是倾盆暴雨里的漫天闪电,耀眼,绚丽,无比震撼,却万万不可触碰。”
宋昭和愣愣地听着,既被她的言辞奇怪到无言以对,又很向往她形容王青衍时眼里的那一抹惊艳。
“我确实不会爱他。”
“但他给过我人生中太多不一样,就像那场比日落朝霞还要盛大的烟花,我第一次看的时候,真的记了好久好久。”
“想来,以后回忆起来,应该也会很美好。”
王青衍第一次给她看打铁花惊艳到什么程度呢?
就是看见火,都会想起来那漫天流光,想起从火树银花里朝她跑来的王青衍。
就是再杀他一次,或者是被他杀了,大概也忘不了的程度。
其实吧,纵然他们的这场婚姻参杂了太多利益纠葛,但她还是想说,“和他成亲这件事,我并不后悔。”
“也没有把它当成我人生的污点。”
“只是......”百里策淡定望着宋昭和,眼中并没有丝毫情愫。
“我还是想过我想过的人生。”
“嗬”宋昭和低头一笑,满满的寞落,又有一些庆幸。
庆幸她并不是因为王青衍才拒绝他。
寞落她到底拒绝了他。
起身一礼,他大概知道怎么做了,“那就祝女公子得偿所愿,一生肆意。”
百里策赶紧还以一拜,“也祝宋大人官途坦荡,一生顺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