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树梢,洒下几缕银辉,落在街边,映得路边人影倾斜。
角楼上还挂着年节庆贺的灯笼,薄透的红纸包裹着微如豆丁的灯光,在寒风呼啸中打着转,落到路面上,投出时隐时现的黄光。
夜已深,路上只剩自己的脚步声。
新来的狱卒是个年纪轻的,家里费力点力气,找了门路打点关系,为他寻得了这个差事。
正式当差前他没将此放在心上,以为不过是寻常看守的活计。
谁知才过了没几日,便隐隐有了些后悔。
前段时日被同僚们一阵吓唬,他惊得只敢白日看守,此事昨日不巧被例行巡视的郎中大人觉察,罚了那几个老狱卒,还特地点了他今晚轮值。
狱卒无法,只得谢过郎中大人帮忙,苦笑着接了这个差事。
此刻他守在大牢地下入口处,内外皆是鸦雀无声,北地的冬日难捱,冬日的夜晚更难捱。
他不敢进牢里,只得在这唯一的通道口守着,背靠门边的墙壁,看着视线上方的地面上,风卷着枯黄的残叶发出沙沙声响。
狱卒百无聊赖的抄着手,他只管有没有活物从这大牢中进出,此刻周遭一片寂静,想来应出不了什么岔子,闭眼只作假寐。
他没有留意到,一缕缕如丝细烟,正从他脚下的门缝里溜出,隐匿于银白的背景,悄无声息地散逸在冬夜里。
***
今夜的刑部大牢异常安静。
隔壁牢里成天提要求的罪臣终于在昨日提审,想来案子断得迅速,当天出去后便不曾再回来了。
周遭的牢房在这几日迅速空了出来,少了平日里狱卒往返提审施刑的声音,一时间还有些不适应。
黑暗中长久的安静会让人的其他感官被无限放大。
屈穆宁倚靠在侧边的墙壁上,贴耳听着动静。周围不知哪个牢里传来淅淅索索的声响,微弱但连续。
是老鼠穿行于干柴草的声音。
这段时日他对这种声响已然熟悉,除开犯人,这些老鼠已是这座牢里为数不多的活物了。
跟传统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不同,屈穆宁从前没少干粗活,在底层磨盘滚打的那些年,老鼠成了他家的常客,也是他和黎娘最为头疼的问题。
家中耕种的田产不多,收成不好时,除了缴纳的税粮,剩下的仅能供家里几口人紧巴巴的过日子,最艰难的几年,甚至到了年节,还需向邻里再借点。
那时家贫,养不起猫,自然也买不起老鼠药,况且还有年幼的孩子,两人也不放心用药,只得趁遇着了用棍子打死。
黎娘害怕这物,每回都是远远见着了便悄声叫他来,自己则带着孩子躲去一旁,一来怕老鼠冲撞,万一慌乱之中冲向了他们母子,倒是得不偿失了,二来也是给他腾地儿,让他有施展空间。
初时他也不甚熟练,每每架出大阵仗,结果耽误许久,弄得个鸡飞狗跳后才能打到一只,后来便逐渐熟能生巧了。
那时每次打完,总想叫着他们母子过来瞧瞧,那姿态,跟那些出去打猎的回来向妻儿炫耀自己猎物的情形没两样。
黎娘和大郎总是很捧场,家中每次打完老鼠就跟打完胜仗一样热闹。
可惜.......
后来这种日子也成了幻影。
搬离破旧草屋,住进了举人院子,纵使有老鼠,也无需他来出手。
那根打鼠杖就这么放在角落里,某一日被厨娘看见,混着其他柴火一起进了灶房肚子,等他发觉时,早已化为烟囱口飘出的白烟,没有任何踪迹留下。
大郎他们也是如此。
还未等到爹爹回来,便毫不留恋的走了。
不远千里寻医,带回的大夫还未踏进门槛,便被告知已无用处。
之前答应好寻来画师为兄妹仨画些小像,再画一些全家福,只是画师还未寻到,画中人便接连消失了。
孩子们什么也没能留下。
因为怕瘟疫传染,所以贴身衣物跟着人一起消逝于大火。
开蒙习字时留下的大字宣纸也在后来的夫妻争吵失控中被毁。
随着他们一起走的,还有他和黎娘的生机、希冀,以及夫妻情分。
黎娘放弃了继续科考,他也无心再当教书先生。两人闭口不谈,甚至不愿碰面,避免揭开鲜血淋漓的伤痕。
他眼睁睁的看着男侍进府,听着隔壁屋内的动静,闻着黎娘衣袖上单纯的皂角清香逐渐沾染上其他味道。
爱意、恨意、痛意、悔意交织。
他别无他法,只得酗酒麻醉自己。
在一次机缘巧合之下,被有心人带进来赌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