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穆宁定定的看着眼前人,心中一时间震骇不已,但性情使然,不肯露于人前,只不动声色道:“御史大人好生厉害,竟能将我这个死刑犯从狱中放出,若叫那刑部的大人们得知,您这头顶的官帽,可还保得住?”
孟栾站在牢门前,卸了在值时的板正劲儿,身子稍放松,闻言浑不在意的笑道:“这倒不牢你费心了,我既能提出来,必有法子能办到。如今虽才一月,离端午尚有些许时日,但你要想清楚,错过此次机会,以后或许便不会再有了。”
“大人如此手眼通天,何不再多费些心思,直接将我的死罪免了岂不更好?”屈穆宁哼笑一声,“如此一来,我这条命都是您的了,何愁不能尽心替您卖命呢?”
“我要你替我卖命做何?”孟栾极轻的摇摇头,将手中的烛火放在牢门前固定,“左不过是瞧着你死期将近,想让你一偿宿愿,之后能安心上路罢了。”
“哦?那大人可知我的夙愿为何?”屈穆宁复又伸长了腿,露出嘲讽之色,“会审时我已说的很清楚,大人与其在此浪费时间与我周旋,不如直接替我在请一位京中顶好的状师来,若能一改我的判罚,便是您所谓的‘一偿宿愿’了。”
“你在嘉定年间过了童试,想来也非目无白丁之人,”孟栾看着他,不疾不徐,“据元帝朝所颁行之《大燕刑统》,杀人者,需偿命之。如此浅显的道理,屈秀才应当明白,自你杀了府中男侍起,便逃不了今日之命运了,”
“更何况,你费尽心思尝试免死,不就是为了回乡瞧一眼么?”
闻得此言,屈穆宁怔愣片刻,后迅速否认:“大人此话可就有些本末倒置了,我求免死,自然是因为人都是贪生怕死的,免此刑罚,我才能回乡继续安置,何需因想回乡而求免死如此曲折呢?”
“是吗?”孟栾笑笑,对于对方的嘴硬毫不意外,倘若是此人能因三言两语便能招供,此案也不必在三司会审后再进一步审理了,只是天色不早,她不打算在刑部大牢里耗费过多时辰,只能下一剂猛药,
“那我不妨再详实一些,若我说,我能放你出去回乡确准一下你夫人醒未醒呢?”
“你.......!”
屈穆宁瞬时暴起,从地上跃至牢门前,原锁在四肢关节处的铁链因他剧烈的动作而哗哗作响,在寂寥漆黑的地牢里回荡。
孟栾抬眼正视他。
入狱数月,屈穆宁一直都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存活,只在会审时短暂出过囚笼,人虽难免憔悴,却难得精神,下巴上的胡茬已是青紫一片,身上的囚衣也脏污不堪,但身形依然直挺,不难看出以前当书生时的俊秀模样。
眼下两人之间隔着牢门,屈穆宁目露凶光,不复初时的散漫,朝着孟栾低声威胁:“你究竟想要如何?”
“不如何,”孟栾保持着此前的身姿,平静道,“我已说了,会审后你的案子由我负责,鉴于此前罪犯有强烈的申诉重审意愿,长官们商议,决定允准你行刑前回乡一趟,以了夙愿。”
***
时杲离了宫,仍照旧去了趟尚书省都堂。
已近下值,然左厢吏部及礼部的大部官员仍在位子上忙碌,看着左仆射范大人在都堂内与两部尚书商量着事宜,时杲不便打扰,随即转去了右厢。
如今他虽任尚书右仆射,名义上统刑、兵、工部,与范大人共领尚书省,然实际因着亲王这层身份,平日里还需分散心神处理朝廷及宗室的其他事宜,上值时几乎都在都堂内与各部长官们议决事项,踏入右厢的次数算不得太多。
只这段时日除外。
刘成业此刻正伏在案头写奏文,冷不丁一抬眼看见淳亲王来了,随即放下笔绕上前去行礼。
时杲挥挥手,示意他不必拘礼,随意在堂内找了个位子坐下,便闭目养起了神。
刘成业在朝中论资历虽排不上前列,然其人心思浩瀚,不论是刑狱还是政务处理,皆是一把好手。
在嘉定年间中举后,被吏部选派至中书省办公,其时中书省内乃章敦天下,奏文上禀、诏书下达,皆需经由其手,章敦倚仗中宫以及废太子之位,在中书省内说一不二,在朝中更是广植亲信。刘成业彼时虽刚入官场,然其文章风采、策论斐然,在进士登第之后便被广泛传开,于士林之中地位颇高。
故而进中书省不久便受到了章派的邀请,对方在被拒绝后恼羞成怒,若非后来淳亲王出面平了这次事端,而后明帝将章派连根拔起,刘成业恐怕如今已是一抔黄土了。
救命之恩、知遇之礼,自当全力回报。
多年来的臣属关系让刘成业对时杲的能力品性以及处事习惯非常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