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月无声爬上飞檐,将清辉洒满庭院。
徐庶坐在一旁,信手拨弄着琴弦,不成调的清音在室内流淌,平添几分闲适。我将室内几盏烛台上的灯芯仔细挑了挑,摇曳的火光顿时明亮柔和了许多,温暖地映照着书案后正在拆阅家书的兄弟二人。
二人偶尔低声交谈两句,神色温和,气氛宁静而融洽。嗯,兄弟情谊,亦是人间至味,值得细品。我心中暗忖。
落座回自己惯常的侧案,顺手翻看起手边堆叠的文书卷宗。目光扫过,却发觉一丝异样:除去晚间诸葛亮新批阅的几份带有他独特字迹的竹简,其余卷宗皆已分门别类整理得井井有条,名录清晰,甚至在一些需要誊录或标注的简牍上,都留下了劲秀挺拔的字迹。
这字迹......既非诸葛亮那种沉稳中透着锋芒的行书,也不是徐庶洒脱不羁的草意,更未听王安提起府上新录用了书吏。至于诸葛均,他虽已至临烝,但尚未被正式征辟入公门任职,以诸葛亮那般公私分明、律己律人皆严的性子,断不会让他插手公务文书。
那......这是谁的字?
我提笔悬在半空,目光落在那陌生的字迹上,越看越觉得那笔锋转折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熟悉感。
许是见我对着文书半天没落下一个字,一直在拨弄琴弦的徐庶忽然停了手,广袖一拂,便斜斜地倚靠过来,顺着我的目光瞥了一眼,了然笑道:“如何?季常的字,这几年倒是愈发精进深厚了。笔力遒劲,法度严谨,难怪某些人看了,都不敢轻易落笔,生怕相形见绌了?”
“他还真想做这书佐不成?” 我想起昔日隆中之言,低声嘀咕,心头掠过一丝连自己都未深究的复杂情绪,默默将面前那份由马良整理得异常清晰的卷宗推开了些,“孔明那封言辞恳切、礼数周全的征辟信,岂不是白写了?他这般大才屈尊于此等琐碎案牍,未免......大材小用。”
徐庶闻言,促狭地用肩膀轻轻撞了我一下,力道不大,却带着惯有的亲昵:“我看季常新到临烝这些时日,公务打理得极是妥帖,条理分明,比某些‘老吏’也不遑多让。”
他意有所指地瞟了我一眼,随即又正色道:“前线胶着,你既已归来,不如过几日随我同去江陵前线走走?总好过困守在这公门案牍之间。”
“不去。” 我揉着被他撞过的肩膀,回答得干脆,“我这点微末本事,去了也是无用。自襄阳返回这一路,驿站酒肆间,听得最多的便是曹仁坚守城池不出,周瑜都督急切难下的消息。”
我顿了顿,看向徐庶,“若非如此僵局,主公与师父您,怕也不能在此时抽身回临烝整顿后方吧?”
徐庶广袖一拂,指尖点着我的额头:“好个伶牙俐齿!我看你就是寻些托词。真不去?不想去瞧瞧你亲手送走的那只‘凤雏’,如今在周瑜帐下能搅动起何等风云?”
“不过是在水镜山庄的一面之缘,他难不成还能记得我?” 话虽如此,心中却掠过一丝好奇,话锋一转:“不过,师父与那庞士元,算得是故交吧?”
“昔年在襄阳学舍,同拜于庞德公门下求学,确有过数面之缘,勉强算得同窗。只是......” 他摇摇头,嘴角噙着一抹说不清是无奈还是疏离的笑意,“士元此人,才气纵横不假,然性情桀骜孤高,犹如云中野鹤,向来独来独往,目下无尘。庶与他,性情相去甚远,私交实不深厚。”
“哦。” 我了然地点点头。眼前不由浮现山庄门前那抹冷傲不群的身影。以徐庶这般看似不羁实则自有方圆、待人热忱的性情,大抵是与那只睥睨孤高的“凤凰”不太相合的。
“那......孔明呢?” 我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目光却忍不住瞟向书案后那位,“他二人既是同门,又有亲戚之谊,怎么平日里从未听孔明提起,更不见来往?往日在隆中草庐,我可是一次都没见过这位庞先生登门。莫不是......”
我的思绪不受控制地开始天马行空,在“旧怨”、“理念不合”、“道不同不相为谋”甚至更狗血的“爱恨情仇”之间快速跳跃,最终被我强行咽回了肚子里,只留下一个充满遐想的尾音。
“专心些。”诸葛亮突然出声提醒正在写回信的诸葛均。少年抬眸瞥我一眼,复又低头,显然是被我的絮叨扰了心神。
“瞧瞧。” 徐庶忍着笑,凑在我耳边道:“你又在胡乱猜测编排。不过,”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眼中闪过促狭的光芒,“或许,在庶结识孔明之前,他们之间曾有过......”
他话未说完,诸葛均执笔的手再次停顿了一下,这一次,他直接抬起头,清澈的目光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好奇与探究,望向自家兄长。
“并非不曾来往。” 诸葛亮终于抬头,眼中泛起谈及故人时的温柔神色,“那年隆中大雪,元直初投主公帐下,晴儿也回水镜山庄过年。士元曾踏着深雪来访......”
这过于平和的叙述,像一盆温吞的清水,瞬间浇熄了我脑海中所有翻腾的狗血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