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能被仙门收为弟子,哪怕是外门弟子,对于这座小城的凡人来说,也相当于鲤鱼跃龙门了。
不语眸色更深,也就是说,她过往那些罪孽,背负着的人命……可以不再缠着她,她可以重新再来。
她可以带着婆婆离开这里,可以学到仙术治好婆婆。
还有……
她耳根微热。
她可以和眼前这个人继续做朋友,可以跟上对方的步伐。
毕竟,任谁都看得出阿欢悟性非同寻常,极大可能进入仙门。
她往常总是悲观,生活也确实无可喜之事。
但忽然间,像是春天弯腰,向她递出一枝桃花。
她第一次,无比地期待春天的到来。
她听见自己说,“好。”
完全压不住的上扬的嘴角。
……
去了药室亲自捣药,又跟着不语认了一轮奇奇怪怪的药材,在死人庄里呆到夕阳西下,阿欢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走到一半,小路偏僻,身后传来深深浅浅的脚步声。
阿欢心中警铃大作,等到转角时,故意隐藏身形,等到脚步声更近时,才探出小脑袋,看是谁敢跟踪她!
“婆婆?”
阿欢惊讶地叫出声。
跛婆婆提着一盏灯,似乎也很讶异自己被发现了。
苍老的脸上显出不安和自惭形秽。
“你别怕……天黑了,路不好走,婆婆送你一程,等过了这条巷子,进了大路婆婆就回去了。”
她目光里写了未说出口的半句话,分明是怕阿欢被人看到和自己走在一起后影响她。
阿欢心中一热,原来上次回家时,她和哥哥听到的脚步声也是跛婆婆的。
她往前走了两步,竟是直接拉住了跛婆婆的手。
柔软温暖的小手触碰到跛婆婆粗糙布满老茧的大手,被刮得有些疼。
但她还是很执拗地牵住对方,像是要传递力量给对方。
跛婆婆想挣开,又怕伤着了这瓷娃娃一样的小姑娘。
心头却是暖意融融。
阿欢声音软软糯糯,“谢谢婆婆送阿欢。”
一老一少,巷子弯弯长长,背影宁静温馨。
送到巷子口后,无论阿欢再怎么说,跛婆婆都坚决不再往前走了。
跛婆婆笑了笑,“好了,乖孩子,早些回家吧,别让家里担心。”
阿欢很乖地点头,“好,婆婆你回去也要小心哦。”
到家之后,家里自然又是一番鸡飞狗跳,石夫人要罚小丫鬟时,阿欢挡在身前。
“阿娘,先生教阿欢,‘躬自厚,而薄责于人,则远怨矣’,阿欢自己的错,自己承担。”
她这样一堵,石夫人又气又觉得欣慰,石老爷见缝插针劝架,石小胖也很讲义气地跪在旁边,一番闹下来,最后还是轻飘飘地罚跪了一个时辰祠堂。
石夫人捶石老爷,“都是你惯出来的!”
石老爷很不服气,心里腹诽,也不知道是谁竹鞭举在空中举了一炷香的功夫都落不下去。
他教训石小胖的时候,连逃跑的机会都不会给。
不过经过刚刚那么一闹,石老爷也有了主意,他试探地问,“要不咱们把阿欢送进学堂?”
“可孩子还小,会不会被人欺负……”石夫人又犹豫了。
石老爷:“……”
你摸着你良心说呢,城东这块,难道还有能欺负咱女儿的人?比她大好几岁的都被她使唤得团团转,她不欺负别人都不错了!
到底是谁惯着孩子,他不敢说。
不过经过夫妻俩一夜的商量,最终石夫人还是狠下了心。
没办法,这孩子,他们管不住,心累。
于是第二天石小胖无比幸灾乐祸地告诉了阿欢这个噩耗。
而另一边的死人庄里。
梅树下,小人儿心神不宁地捧着书看,却不时看向高墙上。
耳边仿佛有甜软的声音在唤她,不语心中微喜,可转过头,却没看见坐在墙上笑的那个人。
……只是幻听。
……第五天了。
……她是不是不来了。
就像那些被送出庄子的人,那些对她好或者坏的下人一样,僵直着身体,脸色惨白,无论她怎么叫,都再也不会回来。
赵叔……卫婶……小二哥……玲姐姐……
一个接着一个离开她。
这次,好像也一样。
只不过,对方是主动离开。
跛婆婆明显感到这几日不语的心不在焉,她历经世事沧桑,甚至亲历过那场可怕的噩梦般的仙魔大战,又怎么会看不出小不语在想什么?
只是,人间事,并非勉强就可以。
她怅然地看着不语。
“真像啊……真像你母亲……”
跛婆婆眼眸浑浊,注视着小不语,却像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
不语安静了一会儿。
忽然用手捏住两边嘴角,微微往上提,构成了一个不太标准的笑容。
跛婆婆神态更痴,像是进入了一场未醒的梦境,喃喃自语道。
“言姐姐……你还好吗……不、不……我已经老了……我不能见你……”
不语似乎习惯了这样的场面,就这样沉默地扮演着跛婆婆梦境里那个人。
花言,她那位传说被她克死的母亲。
她一直知道的,庄子里的人,对她好的人是念着她母亲的恩情,对她坏的人是因为恨她母亲入骨。
若非她长得极像母亲,若非她那位亲外婆以死相逼,作为来路不明的私生女,花家又如何容得下她三年?
外婆死后,花家人将她送入偏远小城的一处小庄子里,任她自生自灭。
这还是因为花家家主看在她这张脸的份上到底一点慈父心肠发作,没有杀人灭口。
六年前,如果不是婆婆以身相护,她早已死在愤怒的百姓手里。
如果不是婆婆一直辛苦做工养着她,她早已饿死。
她该感激,她该满足。
她名为花不语,可她宁愿只是不语。
第六天……
第七天……
第八天,那个人还是没有来。
小不语眸中的光渐渐黯淡,自嘲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