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车上,李文君的情绪终于平静下来,没等今欢问起她去福利院做什么,就主动坦诚了原因。
原来,李文君七岁时父母出车祸去世了,没两年,她就被所谓的亲人从现在的平安新区,当年的东郊,跨越了整个江北市,带到西郊的常佑福利院门口,最后骗她大人有事先离开,让她在原地乖乖等着,但那天,从天边晚霞掠影,一直等到沉寂的黑夜降临,她都没等到要等的人。
福利院面前是长满杂草的花坛,草叶挂着一层雪似的秋霜,夜风轻易地穿过她薄薄的衣衫,她坐在花坛边,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黑夜里陌生的建筑像是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静静地矗立着,等待着猎物。
花坛里一道黑影突然窜出,吓得她从原地跳了起来,但紧接着,那道黑影发出“喵”的一声。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刚好撞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惊惧地往后趔趄半步,一个重心不稳——下一秒,被一双手扶住了。
九岁的李文君惊魂未定地抬起头,正好撞进了一双似水的眼睛里。
扶住她的是一个三十余岁的女人,面容只能算是普通,但有一双很特别的眼睛,眼睛里像是有漩涡,让人仅仅是看着,便会不受控制地被这双眼睛吸引住。
这是李文君和福利院院长叶静娴的第一次见面。
二十多年前,叶静娴还不是福利院院长,还只是福利院里的一个普通老师。
叶静娴声音温和地问她:“小朋友,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家吗?”
“他们、没、没来。”
九岁的小姑娘磕磕绊绊地回答她。
叶静娴面露疑惑之色:“你说什么?”
见对方不理解,李文君心中越发焦急,越急就越说不出话来。
她从小发育较同龄人迟缓很多,在四岁时被诊断出自闭症,语言天赋极弱,据诊断,她的语言理解力、运用能力严重受损,机械记忆能力也远不如同龄人,医学上找不到原因,只能推断也许是先天的基因缺陷所导致。
叶静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目光里藏着叹息,似乎猜到了什么,毕竟福利院有很大一部分孩子就是因为患病了父母或亲人不愿意抚养而丢到福利院门口的。
想了想,叶静娴弯下腰,问她:“你是在等人吗?”
李文君口齿不清道:“是……”
见她身上穿得单薄,叶静娴忍不住皱眉,“外面太冷了,跟阿姨进去好吗?”
李文君却露出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拼命往后退:“妈妈说、不能、不能和**走……”
她话说得含糊,叶静娴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中间吞掉的字是“陌生人”。
叶静娴脸上漾出柔和笑意,轻声说:“那阿姨陪你等好不好?”
李文君很认真地点点头。
但那天一直等到街道上万籁俱寂,四野荒芜,那个带着她出来玩、她要叫伯伯伯母的两个人都没再回来。
随着草丛里最后一声蟋蟀的鸣叫声落幕,叶静娴很轻地叹了一口气,默然地握住了身旁小姑娘的手。
这次,对方终于愿意跟着她走了。
李文君在福利院待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一年里,她像是块烫手的山芋、又像是个多余的累赘,第二天,警察找到了她的亲人,但大伯一家坚持宣称家庭情况困难,实在无力抚养,丢给同样顺位的抚养人姑姑一家,姑姑则抱怨着她家已经有了两个孩子,无论如何也养不起第三个了,再是舅舅一家、叔叔一家……
最后经过法院协调,大家勉强达成了一致:四方共同抚养。
于是在长达一年的拉锯战结束后,李文君终于从福利院里出来,开始了辗转四家的寄人篱下的生活。
每次她离开家时,都尽可能避免看到对方一家人如释重负的表情。
有几次原本她该去另一家了,却看到对方家门紧紧闭着,周围有好心的邻居认得她,惊讶地告诉她,她舅舅一家有事前几天就出去了,说是要回她舅妈娘家住几天,但具体是几天,也许只有老天爷才知道了。
她的爷爷奶奶不喜她这个克父克母的丧门星,更喜欢伯伯家的表哥表弟,而她外公早年间中风瘫痪在床好几年了,外婆在乡下照顾外公自顾尚不暇,更不可能收留她一个拖油瓶了。
李文君漫无目的地飘荡在大街上,像只孤零零的小猫,她有些羡慕地看着街上牵着父母手的其他小朋友,不知不觉间,她抬眼,才发现自己竟然走到了福利院门口。
或许,在小时候的她心里,这儿比世界上其他地方更像一个家吧。
……
江北市一共三个福利院,第一和第二福利院都是公立福利院,常佑福利院是唯一一个私人福利院。
大多数人只知道谢氏集团董事长谢定邦有个小儿子叫谢承运,其实谢定邦还有个极为看重的长子——谢常佑,谢常佑自幼聪慧过人,相貌也是异常俊秀,但由于从娘胎里带了恶疾,一直体弱多病,好似一盏美人灯,风一吹就摇摇欲灭,极少在公众面前露面。
为了给长子积福,谢董事长在谢常佑出生后没多久,便以他的名义成立了一个福利院,接收孤儿或者残障儿童。
十年前,已任常佑福利院院长的叶静娴和和福利院董事会不知为何决裂,董事会全是谢氏集团的人,董事会解散后,谢家减少了对福利院的捐助,原本宽松的福利院顿时捉襟见肘起来,只能勉强靠着上峰补助和社会爱心人士的捐助艰难度日。
李文君原本打算将钱招财给的二十万捐一半给福利院,可没成想钱还没捐出去,便从一个福利院工作人员打来的电话里听到了一个噩耗——
年仅五十六岁的叶院长竟然身患绝症,短短一年,便已岌岌可危,身体眼看就要油尽灯枯。
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大限将至,在院长的坚持下,前两天福利院的工作人员为她办理了出院手续,出院后,院长头脑时而清晰时而恍惚,令所有人动容的是,即便是在最糊涂的时候,院长也会注视着从抽屉里拿出的一张大合照,对着照片喃喃自语。
为了圆老人最后的遗愿,工作人员决定给合照上的孩子们一个个打电话,让他们来见院长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