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拖着行李箱站在村口,轮子骤然卡在柏油路与水泥路接缝的缝隙里,发出突兀而刺耳的声响。
他弯腰费力地拉扯,却只觉那声音似一把钝刀,缓慢地划开了他记忆深处柔软的部分。
道路两旁,那些熟悉的老屋竟大多被涂抹上了刺目的白漆,墙上还描画着拙劣的仿古图案,像一张张浓妆艳抹却终究掩饰不住衰老的面孔。
他茫然四顾,眼前景象如异乡般陌生,唯有村口那棵刻满童年刀痕的老槐树被砍掉后,残留在地面上的一圈年轮似的树桩印记,还固执地向他证明,这里确曾是他的故乡。
他循着记忆,踏上了通往老宅的小径,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岁月的断层之上。
记忆深处那条蜿蜒的土路已被规整的水泥覆盖,路边疯长的野草也被修剪得齐齐整整,温顺得如同被驯服的兽群。
陈默站在老宅门前,眼前熟悉的景象却被完全颠覆了。
木门换成了一扇冷硬的铁门,门上还挂着一块崭新的招牌——“乡愁主题民宿”。
他心头一紧,深吸一口气,推开虚掩的门扉。
院子里,父亲当年亲手钉在门楣上的那块沉甸甸的木匾——“耕读传家”,此刻竟被随意地搁在院角一张仿古石桌上,上面赫然放着一个烟灰缸,堆满了烟蒂,字迹被污垢和尘埃重重覆盖,几乎难以辨认。
陈默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仿佛落入深不见底的井中。
“你找谁啊?”
一个穿着花衬衫的男人叼着烟踱步出来,目光上下打量着陈默。
“我……我家以前住这儿。”
陈默的声音干涩,视线却死死胶着在那块蒙尘的匾上。
“这块匾……”
“哦,那个啊!”
男人随意地挥挥手,烟灰簌簌飘落。
“房东留下的破烂玩意儿,老土得要命,本来想扔了,可城里那帮搞艺术的非说这是啥‘氛围’。”
他嘴角撇了撇,露出一种混合着不解与轻蔑的笑意。
“‘耕读传家’?哎,这‘耕’字笔画这么麻烦,现在谁还费劲写这个字啊?”
男人轻飘飘的话音如同钝器,一下一下敲打在陈默心上,他眼前不由浮现出父亲当年郑重其事地踩着梯子,小心翼翼将这块凝聚了家族期许的木匾钉上门楣的情景。
那时自己还是个小小的孩童,站在槐树浓密的绿荫下,仰着小脸,跟着父亲一字一句诵读着匾上的字句。
稚嫩清脆的童声,在阳光和木屑的清香里轻轻回荡,仿佛也融进了那匾额温厚的木纹之中。
陈默黯然退到院角,蹲下身,手指无意识地拂过,墙根下那块被雨水冲刷得异常光滑的青石板。
童年时,他曾在此处埋下一个装满了宝贝的玻璃罐子,里面盛满了少年人最珍视的秘密。
如今石板已被撬开,罐子早已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