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了家,已经是日头西沉了,叶祖扬在自己的房中念着圣贤书,而她手中做着女工针线,一边听母亲和父亲闲聊。
无非就是今日小弟又发愤念书了好久,又用功了多少,只是可惜家中的银钱太少了,不能给小弟被更好的先生教导。
说到这里,叶海天忽然看向了叶如卿,嘴角带着笑意:“你每日陪读,在学堂里,可是学到什么?”
“听说啊,楚家少爷念的学堂是最好的学堂了,那先生是如何念书的,如春你也听一听。我记得你从前,不是也想要跟着祖扬一起去念书的嘛,那先生还夸过你,你记性好,回来也说给祖扬听一听。”
叶如卿听到如春两个字,还愣了愣,她下定了决心要做叶如卿,她自己都要忘记了叶如春这个名字。
如今她看清楚了叶如春这个人,她心存善良,觉得自己的爹娘是对自己好的爹娘,但是爹娘的心中只有她的小弟,只有光宗耀祖的念想,唯独没有她。
她在这个家的作用,就是为了让叶祖扬能够考取功名,付出一切。
她是五两银子,是家中的杂役,却被人处处都看不起。
她的后背隐隐作痛,伤口明明已经不流血了,可是仍然让叶如卿窒息。
她从前,存着那一丝善念,真的是太懦弱了。
叶如卿说:“我没有听先生讲的课的,楚怀安不让我听,只让我磨墨抄书,要做许多的事情。”
“啊,这样啊,”原本挂着笑意的叶海天,脸上的笑意收了,“既然如此,你明日就留心听一听,好回来再给你弟弟讲一遍。你弟弟光宗耀祖,你也顺带着争光啊,你以后的好日子,可都是要仰仗着你弟弟的。”
以后,她还能有好日子吗?
叶如卿不答话,她沉默着,在爹娘的面前,这就算是应允了。她不争辩,也懒得争辩,可这话让在外头念书的叶祖扬听见了,变成了另外一种意味。
叶祖扬如今十五岁,眉眼清秀,长得俊俏,可是张嘴说出来的话却让人不讨喜。被家里的人惯坏了,便觉得家中的一切都是他的,这样厉害的人,怎么能让一个女子来教他念书呢。
他迈步进来,对着叶海天道:“爹,我不要她教!”
“祖扬,并不是要让你姐姐教你,只是让她把先生的话说一遍与你听,好让你能够考上功名的。”叶家夫人将叶祖扬的手挽过来,轻轻放在掌心抚摸,她低头一看,看着叶祖扬的衣袖都有些开线,心中又实在难过。
她看向叶如春:“你快拿针线来,给你弟弟缝衣裳。”
“祖扬也是可怜啊,好久没穿新衣裳了。”
“爹,娘,我自己可以念书,我已经过了童生试,等秋季到了乡试开考,我一定能考上的。姐姐记性虽然好,万一记错了,这不就是害我吗?”
叶海天本来还想要劝一劝叶祖扬,想要让他能占些便宜,可如今也叶祖扬这样胸有成竹,这样的气度,绝非常人能有,他又高兴起来,这是成才的征兆,他们叶家以后有救了。
不让叶如春教,也就算了。
想来当陪读也是没用的,只是抄抄词,楚家的人怎么会让陪读真正地学到知识呢。
叶海天这样想,心中也放下了心来,一心认定了叶祖扬能够考中,他看着叶祖扬袖口的线头,大手一挥:“这些天家中存了些银子,刚好拿出来,给祖扬做件衣裳吧。”
叶祖扬的衣裳本来就少,如今还要给叶如春穿上去当陪读,都要没衣裳穿了,也该做几件了。
叶如卿低头,看着自己换着回来的女装。这还是她十五岁生辰的时候做的衣裳,她年长了两岁,袖子也越穿越短,早就不合身了,如今爹娘有钱给叶祖扬做了衣裳,却没说过一句要给她做一身。
他们能看见开了的线头,却看不见捉襟见肘的女儿的衣裳。
叶如卿苦涩一笑,她痛恨自己怎么现在才发觉,才醒悟。生了她的爹娘,竟然还不如顽劣捉弄她的楚怀安,楚怀安都会随手丢上一件衣裳给她。
她不想要听下去,叶如卿起身,准备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去。她才要关门,就听见自己的娘亲看向自己要和自己说话。
有一刹那,叶如卿是觉得自己的娘亲要询问自己是不是也要做一身衣裳,因为娘亲的眼中有了难得一见的温柔,娘亲曾用这样的目光,看过叶祖扬。
仅仅在这一刹那,叶如卿好像觉得自己,又可以当回叶如春了。
小弟的讥讽和父亲的利用,都可以一笔勾销,只要她的娘亲想到她。
叶如春的娘亲说:“你去问问楚家,每月的五两银子,什么时候给,拿到手里头了,你别忘了交给我。”
在那一刻,叶如春激荡着的心,被摔到了地上,碎成了无数片,是谁都拼凑不全了的。
在这样的一个夏日,叶如春最终还是被她的娘亲,杀死了。
关上门,外头雷雨交加,刚好可以掩盖一场盛大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