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了电话,他随手点开了于开衍给他发的信息,于开衍给他发了新公司负责人的联系方式,说挖过来的员工带来了灵荚核心机密。
方豫悦漠不关心地关掉了页面,他知道所谓的“核心机密”是什么。
灵荚生产玩具多年,有一套非常成熟的生产线,新企划经祁广安一吹仿佛很有看头似的,实际并非如此。商品重要的是有创意,而创意需要资金的支持,灵荚已经是周氏的边缘产业,年年预算下滑,即使赚了钱也是杯水车薪,拯救不了昔日辉煌风光的玩具公司,它只是苟延残喘,能活几天是几天罢了。
所以灵荚为了自救,打算停掉公司部分产品的生产,成立新部门去研发儿童向游戏。虽然二者都是玩,可是玩一旦和“游戏”沾上了边,在某些大人的脑中就自动与“不良产品”挂上了钩。
周执音不太看好游戏的前景,可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投入了大量时间与精力,得到的成果在内部测试时反响平平,是绝对拿不出手的东西,所以一直没敢对外界公布。
方豫悦知道灵荚的倒闭只是时间问题,他对周家那些陈年龃龉毫不关心,除了灵荚。
他从小就玩灵荚的玩具,甚至亲自设计过风行一时的畅销款,灵荚和他整个童年牵绊在了一起,可即使灵荚对他十分重要,也没有到非拥有不可的地步,他从没想过要跟周家兄弟争夺什么,他毕竟姓“方”,不姓“周”,对于周名彰而言,始终是个外姓人。
周名彰如今倒下,他和周执音又大吵一架,书也不读了,家也不回了,周家兄弟肯定乐坏了。
自己对他们还有什么威胁呢?
他唯一担心的是周执音。
离开家已经有一个月,周执音只用陌生号码给他发过一次信息,是那个夏夜里一句简单的生日祝福。
跟她的行事作风一样,简洁直接,不说一句废话。
父亲方淼去世对周执音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打击,她变得喜怒无常,家中一丁点响声就足以令她精神失常。
他父母是很恩爱的一对夫妻,彼此一见钟情,这段婚姻起初不被任何人看好,更是遭到了周名彰的强烈反对,可她即使分不到周氏的半分财产也执意要嫁给身无分文的方淼,婚后搬离了令她窒息的老宅,如她想象,她确实拥有了一段平静而幸福的时光。
方豫悦想起父亲时,总会先想起他身上一股淡淡的草木的香气。
他父亲是个心性纯粹的人,醉心学术,喜欢到处跑,在野外近距离观察昆虫,一连好几个小时动也不动,只为了拍它们变色或者进食的几个瞬间。
每隔一段时间,方豫悦总能收到他从各个地方寄回来的昆虫折纸,或者是手绘的明信片,周执音就歪在沙发上和年幼的他一起猜测昆虫的学名,彼此争论不出高下时就给方淼打个电话,让他解答。等方淼解答完毕,周执音便拿着电话走到房间,温声问丈夫什么时候回家。
说实话,他的童年没有任何创伤,过得无忧无虑,他有一个热情开朗的老爸,温柔善解人意的老妈,他的祖父祖母都格外珍爱重视他,他没吃过一丁点苦,即使摔了磕破一点皮,也会有无数人上前对他嘘寒问暖,得到的悉心照料堪比温室里养育的花。
可这一切都终止在了他十岁生日那天。
方淼承诺会陪他回来过生日,他前几天去了一趟雪山,去寻找一种叫做“金雪蛉”的昆虫。这种虫子生于高山之上,通体雪白,会发出动听的鸣叫声,目前还没有人拍到过它的身影。据住在雪山山脚的村民们说,他们亲眼见过这种昆虫,描述得活灵活现,所以方淼驱车,带着两个助手前去一探究竟。
天有不测风云,雪山突降暴雪,他们一行人被困在山中,进出不得,信号中断,又无法联系到旁人。家中的周执音心急如焚,哭喊着求周名彰派直升机去营救,周名彰同意了,但不准周执音跟过去。由于风雪太大,能见度过低,直升机只能在山的外围打转。
搜救行动持续了十几个小时,方豫悦就在这样胆战心惊的氛围里度过了他的十岁生日。
只有祖母在当天陪了他一会儿,还送了一条小狗给他。
除此外,没有人跟他说话。
他半夜搂着狗,眼泪糊了一脸。妈妈一天都不在家,给爸爸打电话也没有人接,祖父和祖母的脸色都很不好看,家里人来了又走,脚步匆匆,电话响个不停,他隐隐感受到一股暴风雨来临前的恐惧。
一天后,方淼终于被发现,然而,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凉的尸体。
雪山的雪有半人厚,他大半个身体被埋在了雪中,一个助手也昏死过去,据助手事后回忆,他和方淼走散,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无处避风,只能牢牢抱着大树,怕被风雪吹走。
等到风雪稍霁,再去找方淼时,发现他已经死去多时了。
方淼的尸体被直升机运了回来,周执音搂着方淼哭得肝肠寸断,方豫悦从没见过周执音这么失态的样子,他也拒不承认躺在地上的是他的爸爸。
那怎么会是他的爸爸?他的爸爸是个魔法师,总能变出各种新奇有趣的小玩意,说好玩的笑话逗他们笑,从来不会让妈妈哭。
他站在那里,紧紧攥着拳头,浑身止不住的抽搐,最后被管家捂着眼睛一把抱走了。
那之后妈妈就变了,不再是妈妈,而是跟他妈妈长得一模一样的另外一个人。
他们总能为一点小事轻易地争吵,周执音将爸爸的东西全部锁在了小房间,甚至连他收场多年的标本也要拿去扔掉。
方豫悦不明白,质问她为什么那么绝情,周执音却冷冰冰地说:“人都死了,留着这些有什么用。你爸就是死在这上面的,你明不明白?如果他从研究院辞职,不去抓那些破虫子,就不会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