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幼听轻轻看一眼,就能猜到这场被围观的主角应该是她。
女人手腕上挎着前两个季度刚发布的包。
她看到又有其他人进来,伸出葱白手指,火气未消,嘴上抱怨道:“我说你们这家医院怎么回事啊?是个人都要进来看的呀,有什么好看的,我的脸上又没有花儿!”
黎幼听冷漠地掏出证件,“不好意思啊这位女士,我是医生,在职。”
女人嚣张的气焰倏地克制住不少。
也许是因为黎幼听很平静的嗓音,让她觉得这个人有点来头。
虞见溪别好签字笔,望着黎幼听,说:“护士长,这里你们先处理一下,女士,我们换个办公室再谈一谈吧。”
女人突然急了,语调比刚才还要尖利,“用不着我可不去什么办公室,你们这医院别想忽悠我交钱,我说小怡不用治疗了,你们这么多人是一个都听不懂吗?”
“她爸爸现在死掉嘞,我作为她的新监护人,当然有权利为她做一些决定啊,我早几年就再婚了的,我的时间很宝贵的,我没空耗在这里,要不是警察那边屡次三番联系我,让我过来接小孩,今天我是不会浪费这个精力的。”
“我说我现在要带我的女儿走,你们有什么好阻拦的,住院费贵死了,多待一天就要多出一天的钱,我哪有那么多钱啊。”
女人一口气说完。
随后她不想再开口似的转过脸去。
见状,任是招牌好脾气,对什么事情也不会大惊小怪的虞见溪,忽然站到前面说:“你这样做对得起你的良心吗?”
“难道不是你的女儿吗?”
“你生养她的那些年你都能忘了?”
女人先是被骂懵了,反应过来不顾形象地大叫着:“我要投诉,这件事我要和你们院长反应!”
黎幼听眼看事态越跑越偏,对宁秀瑛点头,拉着虞见溪出了门。
消防楼梯间。
虞见溪坐在铺了瓷砖的第一级台阶上,脑袋低着,手抵着额头,全身上下像被一团乌云包围了,情绪又闷又沉。
“你今天怎么了,什么事能让你发这么大火?”黎幼听穿着裙子不方便,只能把后腰靠着墙壁,垂眸对她说。
因为以前遇到过这种类型的患者家属,虞见溪都没怎么管过,一开始大家对她不熟悉,黎幼听还听到护士私底下偷偷吐槽她,说那位虞医生真是挺冷淡的,连人道主义地劝说几句都不肯。
虞见溪没抬头,嗓音很闷,“她说负担不起小怡后续的治疗费用,准备放弃治疗了,顾医生前几天还说小怡目前的状态恢复得很好,过些时日就能上支架,不受多么严重的刺激,稳稳当当地活着也不是没有可能。”
儿科医生,顾岷。
黎幼听知道他的名号,是门诊专家,他的医疗团队主要负责攻克儿童先天性心脏病,他能够给出的结论都是非常具有参考价值的。
黎幼听:“刚才怎么没见顾医生过来,他要是在,绝对不能让她闹成那样。”
虞见溪:“顾医生去邻市出差了,有个重点项目交流会,所以我今天才会去住院部。”虞见溪难掩倦色,“刚到就碰见她拉着小怡要出院,然后我让护士带她去楼下玩了会儿。”
“如果不做这个手术,基本上可以……”黎幼听考虑到女人的强硬态度,说不定真会直接带走孩子。
虞见溪没回答,黎幼听自然就懂了,她又问:“警察那边怎么说的,车祸的起因呢,闹那么大,最近的新闻播了吗?”
说着,黎幼听翻出手机,想找官方网页查看重大交通事故的警情通报。
虞见溪站起身,“你还记得那天晚上拦住我们的乘客说了什么吗?”
“大巴车司机的责任。”
她记得。
“并不是。”
虞见溪摇头,否认道:“当天捷豹车主提前服了药,也就是小怡的父亲,不排除他是想带着女儿一起自杀,从现场来看,可能他是想经过那段路再拐上桥,可冲撞后车辆侧翻,导致他计划受限。”
黎幼听倏然双腿冰凉,像是被冷血动物缠住脚踝,全身血液都有了倒流的趋势,她差点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她问:“不是那个大巴车司机的原因?”
虞见溪郑重地点头,“可能他不太专业,服用剂量过多,心脏骤停时间提前了许多,又正巧遇到大巴车,才会在国道发生事故。”
“可那些乘客都说是司机乱打方向盘。”
“大巴车司机是为了避让,但他不清楚对方是服药后意识模糊的状态,早就失去了判断能力。”
……
离开医院大楼,黎幼听双手止不住地发抖,拿出手机搜索了那天车祸的新闻通报。
和虞见溪说的差不多,只是官方新闻为了不引起社会恐慌,有意抹去了捷豹车主意欲自杀的起因,避重就轻地说捷豹司机突发疾病。
不……不对。
到底哪一个说法才是真相?为什么明明大部分乘客都肯定的事情,其实并不成立,反而大巴车司机是英勇无畏,救人为先的那个?
黎幼听盯着脚尖。
一瞬间天旋地转,脑袋开始发晕。
半分钟后,她拿出手机,找到联系人那一栏,给江曜打了个电话。
对面的人似乎是刚睡醒,声线倦懒,还带着酒醉后特有的鼻音,接的时候没看备注名称,问:“你好,哪位?”
“是我,黎幼听。”
声音传过来时,江曜彻底清醒了。
他爬起来搓了搓脸,前额的刘海飞上天,他没扒拉下来,索性不管,一个鲤鱼打挺就站到地上捡自己的衣服,好一阵忙碌。
同时,他的耳朵和嘴巴也没闲着。
手机卡在脸和肩膀中间,他说:“幼听妹妹,找我什么事?”
虽然他和谢庭路从小玩到大,但脾气秉性却不像谢庭路那样,反而很跳脱,不过在某些方面他还是比较靠谱的。
比如帮谢庭路处理有关于他的事,还比如,和女人在床上——
“曜,你不是说今天一整天都陪我嘛,现在就要走了……”
女人撩了撩头发,半倚着靠在床边,冰丝面料的睡裙吊带因这个动作掉落到胳膊上,轻纱微微透视,纯欲风拉满。
江曜一边接电话,一边对她作了个噤声的手势。
女人嘟着嘴唇表示不满,却也别无他法,江曜热乎劲还没散,当然有耐心哄着她,宽厚的手掌心缓缓地滑进睡裙,按在她的腰上,热情摩挲。
女人刚要动情,江曜滑动的手戛然止住,如同下了一阵暴雨把他从头到脚浇了个彻底。
电话那头,他听到黎幼听说了句:“江曜哥,我想知道我爸妈车祸那一年的详细记录。”
江曜脊背一僵,肌肉渐渐紧绷起来,收回刚才玩闹的语气。
“幼听妹妹。”
“你之前……不是说不往下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