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爱回忆的原因其实有很多。
能记得住的过去要么美好要么难过,难过无需回忆起来折磨自己,而美好二字带了“过去”的定语也变得如同雾里看花,美而虚幻。
难得回忆了一番,却更像是在审视自己。
宋林霖看着梁恕定位的地点,按照导航的指令开过去。
这小区离刚刚吃饭的餐厅不远,倒是真没什么开车的必要,但离机场可不近,赶上上下班高峰时得开两小时。他又不缺钱,住处怎么离工作的地方这么远?
以她过去的经验来看,通勤时间太长真的很没有幸福感,赚再多也弥补不了。
想到这,宋林霖意识到自己今天真的很爱操心,工作之外的时间里,她这十年都没怎么在其他人身上浪费过精力,今天却频频思考起梁恕的生活。
她想好了,一会儿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和丛盈说今天的相亲经历。她的相亲对象竟然要她送回家,实在太没有风度啦。
托了梁恕的福,她现在交了新朋友,也开始学着和亲近的人分享自己的事。
这人现在就在她的副驾驶坐着,规矩地扣着安全带,他没有摆弄手机,而是安静地看着路况。
她提这台车到现在有两年了,从没想过有一天梁恕会坐在这个位置。
宋林霖正想着的人在她专心开车时偏头去看她。梁恕没掩饰自己的目光,就那么大大方方地打量着。
车速不慢但很稳,等红灯时,宋林霖微微偏头,看到男人的头懒洋洋靠着车窗,忽然发觉梁恕的话好像没有之前那么多了,周围那么吵,更加凸显车里的寂静。直到这时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们现在正处在密闭空间内。
昏暗的车里,路灯和车灯的光亮都在这之外,空气中暧昧横生。
相亲的饭局好像自然而然地变成了旧友重逢。宛如在意义面前,事情发生的原因根本不那么重要。
其实她想问问他这些年过得好不好,还觉得自己应该道个歉,但对方好似没有要提起往事的意思,于是她也借机逃避,不想主动提起。
晚高峰已经过去了,开车十分钟就到达了目的地。
梁恕下车时对宋林霖表达了感谢,又嘱咐她“开车注意安全”。
虽然他们之间十年都没有联系过,但高三那年两人亲近到什么程度没人比当事人更加清楚,再见时生疏客气到了这个地步,他们心里都有种刚拔掉了智齿的不适感。
之后,梁恕站在小区门口,看着宋林霖的车开走。
她刚刚那个转身挥手的动作和高中那年夏天给他刷卡那次如出一辙,像个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的女侠。
在白色的SUV消失在视线中后,梁恕拿出揣在兜里的手机,想了想,打开刚刚加回来的“新朋友”对话框,删删打打地输入了几个字。
他得确认自己不会被宋林霖再次拉黑。
手欠地编辑了条微信过去后,他终于呼出一口气,觉得自己恍在梦中。
初春的夜,这座城市有种清冷空寂的美。
梁恕刚把手机锁屏,一个电话就拨了进来。
“相亲怎么样啊?”程曳帆说话声音很大,吵得他耳朵有些疼。电话那头周围的人声和音乐声浪潮一样挤进通话中,一听便知是在酒吧。
他没等梁恕回家,又接着问:“我记得你明天不飞。出来喝酒啊?”
“不去,”他拒绝,“准备进家门了。”
“这才几点啊哥?”被这么冷淡地拒绝了,程曳帆着实很愤怒。“你快来,都在呢,就属你最忙了。”
梁恕这才笑了:“我离你们挺远的,折腾到那儿这局都快散了。”
“你刚刚不是说的‘进家门’?你家离这儿哪有那么远,还是我听错了??”
“没有,”梁恕答,“我今晚在大学时住的这个公寓落脚。”
这个公寓是他读大学时他爸送的。当时他爷爷摆谱不乐意搭理他,他就不总去讨嫌,高中时住的那栋房子又太冷清。他刚读大学那两年一放假就住在这儿。
“怎么回那边了,”程曳帆走到角落里躲噪音,调侃他:“回忆青春啊?”
“大学有什么可回忆的。”梁恕笑了声,“说来话长。”
程曳帆轻嗤。
梁恕大学时能回忆的事可太多了,这人在哪儿都是人群中的焦点,在任何时候都能做得最好。
于是他不依不饶:“那就长话短说。”
梁恕“嗯”了声,嗓音沉下来,终于提起:“我今天相亲——遇到了宋林霖。”
“……啊?”那边咋咋唬唬的人瞬间失了声。
这话既然已经开了口子,梁恕就把刚刚的事简单讲了一遍。尽量客观,尽量不带个人情绪。
程曳帆也是个能抓住重点的人,他只问了一句话:“你跟我说实话,你真没开车?”
梁恕喜欢车,他的新车刚改过几天,还换了他心仪的车灯。说没开出来程曳帆死活是不信的。
梁恕也很坦诚:“开了。”
所以这人把爱车扔在了一小时四十块钱的停车场,非得要蹭“老同学”的顺风车,蹭到了车还怕开到他现在的公寓让人家受累绕远,就把目的地临时改成了大学时住的地方。
这如果是在谈恋爱,那这行为叫恋爱脑,现在算怎么回事?程曳帆觉得这事很迷幻,又不知道怎么说。
“行吧,”程曳帆顿了顿,又“呃”了一声,“你们当初到底是什么关系?”
说实话,他和梁恕认识的时间比宋林霖长多了,但他真不知道梁恕和宋林霖到底是老同学还是旧情人。梁恕当初说他们没谈过,但他没怎么相信。
毕竟失去一个朋友不会如此伤筋动骨。
梁恕说:“单纯得不能再单纯的关系。”
“那你……”
梁恕已经预判了程曳帆的问题,闭了闭眼,开口道:“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觉得这次不能再这么算了,我得知道她当初为什么不告而别。”
“我们当时是朋友。”
他找过她很多次。
“……”程曳帆其实不想打击他,但他还是选择说了实话。
“你怎么还对这事耿耿于怀?十年了,兄弟,初恋都没你长情。啊不,追债的都比不上你记性好。而且你就那么确定她把你当朋友?像你对她那样?”
短短几句话让电话那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程曳帆觉得自己可能戳到他某根脆弱的神经了,赶忙换了话题:“哎,得了,不提这个。真不来喝点?哥们接你去。”
梁恕真正有心事的时候真不想喝酒。
他看着路灯下朝光亮扑过去的飞蛾,抬腕看了眼表,说:“下次吧。”
程曳帆跟他是多年的老朋友了,这会儿也不再逗他了:“行,阿恕……”
梁恕没和程曳帆细说过他和宋林霖的事,程曳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梁恕这边倒是忽然“懂事”起来了:“你生日那天我不飞,我带酒过去。”
“得嘞,”程曳帆顺杆就往上爬:“低于五位数的我不要啊。”
他笑了声:“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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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林霖把车停好,没有马上下车,而是熄了火靠进座椅里闭上眼。她回来的一路都开得很慢,心里想了很多,从穿着校服的少年,到刚刚举止成熟又有些陌生冷淡的男人。
两分钟后,丛盈掐着时间给她拨来了电话。
“我估计了一下,你应该到家有一会儿了吧。”俏皮的女声从那边传来。
“嗯,到家了。但还没下车,在车上坐着。”她也笑了下。